第一章
顾森很不快乐,这种不快乐是无端的、莫名其妙的、突如其来的钻进血液中,
产生对现实巨大不满的因子。
他立在窗前,厚厚的玻璃窗被夜色染成一面透亮的镜子,他在里面看见男男
女女、衣香鬓影,却发现这一室的欢乐离他好远好远。男人夸张式的幽默,女人
美丽旋摆的衣角,被凝固在玻璃的世界里,而顾森走不进去。
或许,他才是被凝结成镜子的那一方?顾森觉得茫然了。
「顾森,」一个嗲声嗲气的女声在顾森身后响起,「今天是人家生日,你怎
么都不陪陪人家?」她将丰满的身体贴在顾森的背上,用充满诱惑力的方式磨蹭
著他。
顾森吸了一口气,从另一个世界回过神来,重新融入热热闹闹的庆生宴中。
他一把攫住女人的腰肢,俊脸染上邪恶的气息·「说,要我怎么陪法?」
「你好坏。」女人一面咯咯笑著,一面将丰满的胸部往顾森身上挤。
「你不就是爱我的坏?」顾森用力吻住女人,狂猛的力道几乎要把女人的嘴
唇给咬破,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深吻,希望可以从女人的身上得到短暂的满足,可
以填补他心里某一处焦躁的空虚。
他转个身,把女人压在墙上,同时将一只大手放肆的伸进女人身上的低胸礼
服,捏著她的乳房·他激烈的吻著女人,可是愈是狂野,心里某一部分就坍塌得
更严重,愈把他往黑暗的深渊里拖去。
不对,不够,不是她,不是这个女人,他要的不是这个女人!顾森猛然推开
了她。
女人脸上荡漾著春色,贴在顾森的耳边,意犹未尽的提醒道:「你疯了,一
屋子都是人哪!」
顾森挑起眉毛,狂放的说:「你在乎?」他的眼神中有一种迷乱的色彩,好
像现在才搞清楚自己刚刚吻的是谁。
女人意乱情迷的扭动著身躯,主动而激烈的贴上顾森,贡献自己香软的身躯
和火样的热情。
「好啊……雅莉,我们都在等你切蛋糕,没想到你和顾森躲在这里亲热。」
温雅莉勉强从热吻中抬起头,心里真想给这个杀风景的好友罗静萍一巴掌。
这是顾森第一次回应她的挑逗,她好不容易才抓住他的,可是现在顾森不仅放开
了她,而且他眼中只剩下一抹黑压压的、看起来像是懊恼的东西。
「顾森……等我,切完蛋糕我就回来。」
顾森点点头,然后玲冷的将手臂环在胸前,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似乎忘
了,自已刚刚还热情拥吻著眼前的女人。
温雅莉看著顾森转冷的脸,终于忍不住瞪了好友一眼,然后无奈的拉起裙摆,
回到大厅中央。
踱到窗前,顾森环顾外面黑黝黝的树木,那些修剪得整齐的花木,在夜色笼
罩下失去了原本的青翠,看不清楚它们本来的面貌。
恍惚间,顾森觉得那黑压压的树影里好像蕴藏了些什么,他一向冷静的心突
然张狂的跳动起来。
他看见黑莽莽的树影里闪出来一抹白色的光芒,揉揉眼睛,原来是一条纤小
的身影,长长的头发直溜溜的垂在腰际,让顾森看不清她的脸庞,白色的衬衫、
蓝色的牛仔裤,透过厚厚的玻璃窗,他贪婪的目光跟随著白色光芒的一举一动,
直到那光芒穿过层层黑荫,消失在屋旁的死角。
顾森愣愣的僵在原地,刚刚发生的一切像一张恒久的照片贴在他的心坎上,
即使闭上眼睛,也模糊不了那影像。
那应该不是个精灵,而是个女孩子吧?许久许久以后,当顾森的脑袋又可以
正常运转之后,他开始认真的思索。
雅莉这幢位在淡水的别墅,顾森不是第一次来了,可是他记得雅莉说过,她
与父母平常是住在阳明山的高级住宅区,留在这里的只有管家张妈以及两位忠心
耿耿的家仆,而雅莉只有开宴会玩乐的时候,才会来到淡水别墅。
顾森第一次见到雅莉就是在这里,他记得那天是圣诞节,他刚刚结束一段短
暂的恋情,于是被朋友半拉半拖来到雅莉的淡水别墅,竟夜热舞,度过一个狂欢
夜。
美丽,太美丽了。这是顾森见到雅莉的第一个感觉。至少在顾森所见过的女
人中,雅莉称得上是顶尖的美女,她的脸蛋是标准的瓜子脸,弯而秀的眉毛恰若
细致的新月,鼻子小小巧巧的,嘴唇薄而弧度优美,加上一身白皙无瑕的肌肤,
以及一头自然鬈的秀发,她看起来就像百货公司里的洋娃娃,惹人怜爱的模样足
以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可是,顾森对雅莉却没有感觉,尽管她整个晚上都黏在他身边,尽管他们在
外人眼中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顾森就是不来劲儿。圣诞节过后,雅莉主动约他
吃了几次饭,每逢重要的节日场合,也都不忘算上顾森一份。于是理所当然的,
大家开始把顾森视为雅莉的男朋友。
老实说,顾森对于「雅莉的男友」这五个字并没有多大的感觉,他没有承认
过,也没有否认过,他对于这个头衔的态度是意态阑珊、可有可无的。他之所以
没有正面拒绝「雅莉的男友」这个头衔,真实的原因说穿了,只是因为一个懒字,
他连拒绝她的理由都懒得想,他知道自己不可能爱上她。
想著想著,一个白色的发光体在顾森的心头闪过,第一次,顾森认真的觉得,
是该把话说清楚的时候了。
大厅中央响起了生日快乐歌,歌声方歇,温雅莉在大家祝福的眼神中准备许
下二十四岁的生日心愿。
突然,一个衣著入时,脸上画著超龄大浓妆的年轻女孩不著痕迹的接近顾森,
在他耳边轻声提醒道:「濒森,雅莉都要许愿了,你怎么还杵在这里?快过去啊。」
她许她的愿,与我何干?顾森突然有种想这样大叫的冲动,但是他的眼皮跳
了跳,眉毛扬了扬,然后望向窗外白色光亮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的问:「静萍,
你认得一个长发及腰的女孩子吗?」
罗静萍听见顾森的话,表情突然变得不自然起来,「那个女孩是不是穿著白
衬衫、牛仔裤?」
顾森点点头,很高兴自己没有问错人。
「那个女孩啊……」罗静萍看起来一脸为难,她悄悄的往温雅莉所在的方向
张望一下,看见温雅莉正在对她使眼色,仿佛在怪她怎么还不把顾森拉过去,于
是她含糊的说:「那个长头发的女生是新来的女佣,请来帮张妈分担家务的,你
也知道这么大一幢别墅,管理起来不是那么容易……」
女佣?那神秘的气质、洒脱的模样,那在月光下飘逸出尘的美女……等等,
顾森被自己过度的想像力吓了一跳,他连那个女孩的脸都没有看清楚,可是心里
竟已有了她鲜明的形象。
「好了,别再为一个小女佣伤脑筋,雅莉等你好久了。」罗静萍推著顾森,
重新加入热闹的宴会大厅。
顾森一言不发走近被人群围拢的主角,在众人的期盼下被动的说了一声:
「雅莉,生日快乐。」
身著银灰色露肩礼服的温雅莉,绽放出二十四岁的女人应该有的娇柔,她像
只快乐的小鸟,主动飞进顾森的怀抱,把他高壮的身躯当成枝头般攀附著,然后
在众人欣羡的眼光中,用不容任何男人拒绝的媚态向他撒娇。「顾森,你还没有
送人家生日礼物呢。」
温雅莉那张过于完美的脸庞,对许多男人来说,也许正是求之不得,但是看
在顾森眼里,却觉得有一丝虚假的可怕。他因为自己产生这样的念头而觉得愧疚,
于是试著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温度。「你想要什么尽管去买,我付帐就是了。」
他根本没把温雅莉的生日放在心上,连来这里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这样
想著的时候,顾森仿佛又看见一个白色的发光体在暗夜中向他奔来,他不禁笑了。
「只要我看上的,你都肯付帐?」温雅莉盯著顾森难得一见的笑脸,转了转
过分灵活的黑眼珠。
「当然。」堂堂英达集团的少东,还有什么买不起的。
「那我要……你。」雅莉妩蝞的睨著顾森。
「我是非卖品。」顾森捺著性子,他不想破坏生日会的气氛。
温雅莉怔了一怔,仿佛不能相信顾森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刚刚不是吻了她吗?
而且这么多人盯著她看,她可是所有人心中完美的女神,她丢不起这个脸的。于
是她在顾森怀中仰起小脸,用她的娇媚索求著顾森的承诺。「顾森……你是开玩
笑的吧?,」
不能否认,雅莉是美丽的。顾森看著怀中那张娇俏的脸蛋,突然觉得哑然失
笑,而后小学时代第一次参加即席演讲的记忆跳入脑海。
其实顾森最讨厌在大庭广众下发言,而且还常常要说些违心之论,可是不管
他如何拒绝,班导却坚持要品学兼优、口才流利的他代表班上参赛。那一次演讲
的题目恰巧是「我的老师」,顾森静静听著各班代表对自己班上的导师歌功颂德,
心中对老师的感觉只有一个,就是势利得可以。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老师对他是
特别的,不只因为他成绩好、模样帅,更重要的还因为他有个有钱的老爸,所以
老师把万千宠爱集中在他身上,却常常对家境清贫或成绩不太好的同学冷嘲热讽,
让他觉得根不舒服。于是,那天演讲的时候,顾森在说完我的老师是XXX之后,
就一言不发的站在台上,等到催促的铃声响起,他才从容的走下台。老师明明一
脸尴尬,却还拚命安慰顾森说:「别难过,你一定是太紧张了。」顾森没有说话,
他一点儿也不紧张,他是故意的。他在心底说。
那时候,顾森就意识到自己体内流著桀惊不驯的叛逆因子,而这因子未曾随
著年龄的增长而萎缩,反而有日渐壮大的趋势。
顾森从儿时的记忆中跳脱出来,心头又闪过一抹白色的发光体,照得他一的
心头大亮,于是他嘴边不自觉扯出一弯浅浅的笑容。
温雅莉抬起头,看见顾森俊朗的笑,于是更加紧紧偎著他,以为自己得到了
一个沉默的许诺。
没想到顾森突然敛起笑容,严肃的说:「我不开玩笑,我早说过我是不会结
婚的,除非有哪个女人戳破了我的保险套,怀了我的孩子。不过这种机率应该是
微乎其微,因为我通常自备保险套的。」
说完,顾森在满室宾客错愕的神色中,迈开大步,推开大门,走出富丽堂皇
的大厅。身后,原本满室喧哗的人声笑语,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凉凉的夜风,从黑压压的树梢间滑下,溜进顾森敞开的衣领,带来一阵清凉。
顾森把步子放得很慢,走到那个白色身影消失的角落,他停了下来,心里再度升
起一种迫切的渴望,眼前仿佛又跳动起一抹清灵的身影,耳边好像响起踢踢跶跶
的脚步声,于是他不知不觉跟著自己的幻觉幻听走去。
顾森走了许久,来到别墅的正后方,见到一扇门虚掩著,门缝透出黄澄澄的
温暖灯光。他推断这里应该是厨房,想著想著,他想起母亲的巧手,想起一块块
形状不一,但是口感一流的手工饼干,曾经为他的童年增加了几许甜蜜的滋味。
像个顽皮的小男孩般稍稍推开后门,顾森从窄窄的门缝中往厨房望去,看见
一张好大好大的桌子,但是却没有看到任何人。
他大著胆子把门再推开一些些,才发现有一个头发长长的女孩,穿著白色无
袖的棉质睡衣,手上挥舞著一个好大好大的波萝面包,女孩沿著大大的桌沿绕圈
圈,滑行、转圈、跳跃,纤细的肢体像是破土而出的花叶,向著天空、迎著温暖
的光源,尽情伸展著修长的四肢,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流泄著舞蹈家的优
美。她盈盈的舞著,然后一边撕著波萝面包,一边开心的咀嚼,好像品尝著人问
极致的美味。
顾森静静的盯著女孩,她小小的脸蛋不时在忽左忽右摆荡的长发间露出来;
她的发,是在山间飞奔的瀑布;她的脸……
顾森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一张脸,白得几乎要透出一层光的肌肤,两道弯弯
的柳叶眉,一双似喜非喜的含情目,挺直而秀气的鼻子有一种浓浓的孩子气,似
笑非笑的薄唇染著醉人的枫红,流露出浑然天成的女人味;这是一张在矛盾中取
得高度和谐的脸蛋,在明亮中有著些许淡淡的哀愁。
顾森的心张狂的跳动起来,原来他今天异常的不安,就是因为在等侍这张脸
的出现。
女孩吃完了大波萝面包,终于停下了舞步,顾森看见她意犹未尽的舔舔沾上
面包屑的手指,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
女孩放下停在唇边的手指,她原本以为自己听错了,平抚自己微微过激的心
跳后,女孩竖起耳朵,静静的再确定一次……的确有声音从门外的夜色中流了进
来!
她轻轻靠近门口,冷不防打开后门,看见一个西装革履,十足贵介气息的男
人低著头笑著。
「你是谁?」女孩毫不客气的质问。
顾森慢慢抬起头来,他看见了,看见女孩如烟似幻的水眸,像闯进迷雾森林
一般,他彻底迷失在女孩幽深的眸光里。愣了半晌,顾森才找回声音。「谢天谢
地,你会说话。我还以为你是专门吃面包的小精灵。」
听见顾森的话,女孩小巧的脸蛋蓦然飞上红霞,她知道他一定看见她神经兮
兮边跳舞边吞下一个大面包。
「偷看人家吃束西,是小人的行为。」即使红了脸,女孩的口气却依然犀利。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是雅莉的朋友,来参加她的生日宴。」顾森这
辈子还没有被人这么骂过,女孩的口气分明把他当成小偷一样看待,于是他急急
的解释著。
「宴会在前面的大厅,这里是厨房。」女孩倔强的说。
「我……」顾森突然口吃起来,他找不出具体的理由来解释自己荒谬的行为,
如果他说他是为了寻她而来的,她会不会把他当成一个色情狂?「我可不可以也
来一个波萝面包?」情急之下,顾森胡乱的说,他看见女孩的嘴角黏著细细的面
包屑。
提起彼萝面包,女孩脸上的红晕燮得更深了,但她的口气仍然是倔强的,
「大厅里有好吃的,温家从来不用波萝面包待客。」
顾森不等女孩说完,突然上前一步,伸出长长的手指轻轻刮著女孩的嘴角。
女孩像是被吓傻了,一时之间忘了移动,直到顾森把手从她嘴边移开,她才低低
的叫起来:「你在干什么?」她抬起小手擦了擦顾森刚刚才摸过的脸颊。
「对不起……」顾森往后退了一步,为自己唐突的举动道歉。他向女孩伸出
手,尴尬的说:「你的脸上有面包屑。」他不忍心拂掉手上的面包屑,于是把手
指凑到嘴边,把曾经亲亲密密沾在女孩嘴角的面包屑给舔进肚子里。
女孩被顾森大胆的举动吓得倒抽一口气,她摸摸自己滚烫的脸颊,退了一步,
又再退一步,然后飞快的合上门——
顾森眼明手快的在大门完全合上前,伸进一只手挡在门缝里,他焦急的叫著:
「对不起,我没有恶意,真的,我是真心想和你做个朋友的。」
做朋友?女孩明显的僵了一僵,脸上飞红的霞光渐渐消褪殆尽,她使出全身
的力量压著大门,而那厚厚的门板无情的压著顾森的手背,「走开,我高攀不上
你这种大少爷,这里也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顾森咬著牙、忍著痛,却不肯抽出手,他在女孩的口气中听出浓浓的敌意,
他很想告诉女孩,他并不是个势利鬼,他不会因为她是个小女佣就看不起她的,
他真的很想认识她、跟她做朋友。他思索著该怎么说才不至于伤害到女孩的自尊
心。「我想,职业本无贵贱,能够自食其力的,都该受到尊敬。」
女孩却似乎一点儿也不领顾森的情,她微微松开门板,用力把他的手推出门
外,喀嚓一声落了锁,把自己和他远远的隔开。
欢欢喜喜的生日会,最后却落得草草结束。温雅莉撑著颤抖的腿,送走最后
一位眼中写满同情的宾客,然后抱著好友罗静萍嚎啕大哭起来。
「小萍……他么可以这样对我,我哪里不够好?而且他吻了我,不是吗?小
萍,你看见了不是吗?你说你说……」温雅莉哭喊著,这一刻她心里庆幸著罗静
萍先前的杀风景,因为,她需要有个证人,证明不是她自己一相情愿的,顾森的
的确确吻了她啊。
「是的,我看见了……」不仅如此,罗静萍也看见温雅莉是如何使尽浑身解
数挑逗著顾森。她叹了一口气,把歇斯底里的温雅莉拖到沙发上坐下,试著说些
什么来和缓好友过于激动的情绪。「雅莉,你别把事情想得太严重,顾森只是还
役有准备好,给他几天时间冷静一下,他会知道你的好。」
「不行,我不能给他时间……」温雅莉恨恨的说。她太了解顾森,他是个极
度有魅力的男人,除了她之外,他身边还围绕著一大堆恶狼般的女人,随时伺机
往他身上扑去。
不行,她不能给他时间……她一定要顾森给她一个交代,她温雅莉无论如何
丢不起这个面子。
「对,我现在就要打电话给他,要他把话说清楚……」
「雅莉,别把顾森逼得太紧了。」罗静萍语重心长的说:「我想你的心里比
谁都清楚,像顾森这种被女人宠坏的男人,是很难学会忠诚的,再说……」再说
顾森对雅莉除了吻之外,顶多加上爱抚而已,这样就要他负责,也实在有点儿说
不过去。不过这些话,她很识相的吞回肚子里去了。
温雅莉猛然警醒。是啊,顾森从来役有说过爱她,从来不曾主动给过她一通
电话,连今天的生日宴会,还是她嗲声嗲气求了好半天,顾森才答应要来的。而
且他一整个晚上都躲在窗边发呆,摆明一副对她不理不睬的模样,这样想来,他
给的吻,也只是她百般挑逗下的自然反应……
「小萍,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要怎样才能挽回他的心?︺她无助的问。
罗静萍叹了一口气,关于雅莉和顾森之间的一切,她这个旁观者看得比谁都
要清楚,她不知道雅莉该用什么方法挽回顾森的心,因为她很清楚,雅莉从来不
曾拥有过顾森的心,既然不曾拥有,有何来失去,又何需挽回?而且……罗静萍
突然想起顾森问起白衣女孩的神情,她清清喉咙,小心翼翼的说:「雅莉,今天
顾森看见她了……」
听著罗静萍一五一十叙述起今天晚上顾森所问过的每一句话,温雅莉完美无
缺的脸渐渐笼上一层可怖窒人的暗影。原来如此,原来顾森也没什么了不起,一
见到那个小妖精就把三魂七魄都给丢了,难怪他今天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大堆重话,
不过……温雅莉阴阴的笑了起来,静萍真是愈来愈机灵了,无论如何,英达集团
的少束是不可能纡尊降贵屈就一个小女佣的,不是吗?
温婷筠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她突然后悔吞下一个大面包,胃里胀得难受,让
人难以入睡。想起波萝面包,就不免想起那个男人,想起他说她是个专吃面包的
小精灵,想起他……吞下面包屑的模样。
一个好高好帅的男人,可是却有著男孩纯真的灵魂,他的神态气质,一点儿
也不像雅莉的朋友……不行不行!温婷筠,你一定是疯了,你不可以再去想那个
莫名其妙的男人……温婷筠用棉被捂住自己的头,不停重复著莫名其妙这四个字,
仿佛这样就能把那张天外飞来的脸孔赶跑。
然后,温婷筠似乎听见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她拿开棉被,确定那一声强
过一声夺命般的声响,的确是从自己的房门上发出来的。她木然坐起身来,却没
有开门的打算,她不是心虚,只是不想和自己过不去。
「姓温的!」敲门的人见温婷筠不开门,于是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你以
为装睡可以装得了一辈子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好事?你这个不要脸的狐狸
精,最好把你的爪子收敛一点,否则最后你会发现伤害到的是自己……」
门外的人喊著喊著似乎累了,温婷筠以为她骂够了,该走了,役想到过不了
多久,更不堪入耳的话语再度响起。
「不要脸就是不要脸,狐狸精就是狐狸精,你把你妈勾引男人的那一套学得
真彻底……」
温婷筠翻下床,冲到门边,拉开门劈头就给门外人狠狠一巴掌。
温雅莉摸摸自己热辣辣的脸,愣了几秒钟之后,疯了似的扯住温婷筠乌溜溜
的长发,「你敢打我,你这不要脸的狐狸精还敢打人——」
温婷筠忍住头皮上传来的拉扯疼痛,凛凛然的说:「你怎么骂我,我都不在
乎,可是你敢再扯上我妈一句,我保证不会让你好过。」
「你……」温雅莉还有更难听的话还没说出口,却被温婷筠坚决的表情骇住
了,她看起来是义无反顾的,她看起来是无畏无惧的,温雅莉害怕的松开了手,
放开温婷筠乌黑的长发,下一刻又却看不起自己的懦弱似的,扯开嗓门继续叫嚣,
可是却不敢再提温婷筠母亲的事。「你……你好大的胆子,敢勾引顾森——」
「你在胡说什么?」温婷筠不愠不火的说。
「我警告过你不要在外晃荡的!」温雅莉气急败坏的喊著。
「我没有。」温婷筠平静的说。别说雅莉要她别靠近,就算雅莉邀请她,她
也对那种纸醉金迷的生活役有兴趣。再说,她还是从后门进屋的,连正眼都役有
往大厅方向瞧一眼,更别说在外晃荡了。
「你还敢狡辩,小萍说……」温雅莉恨恨的开口,随即又噤声,如果温婷筠
知道是顾森主动在打听她,那自己岂不是更役面子吗?想著想著,温雅莉只好理
不直但气壮的放出狠话,「如果你还敢像个骚狐狸到处勾引人的话,我就把你之
前做过的丑事都抖出来,让你没脸见人。」
「我早就没脸见人,我的脸,早就被你丢光了。」温婷筠平静的说:而且,
你放心,即使全世界只剩下顾森一个男人,我也不会看上他的。「
「你最好记得自己说过的这句话。」温雅莉阴沉的说,「还有,你不要忘记
你在十五岁那年做过的承诺,你答应在我的朋友面前,永远把自己当成温家的小
女佣。」
「你放心,我没忘。」说完,温婷筠倏地关上门,把温雅莉盛气凌人的脸关
在门外。
门外,温雅莉还不死心的嘀嘀咕咕,但是她对温雅莉所说的一切都听而不闻。
窗外,树叶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月亮显得又大又亮,喧嚣之后的平静,让
温婷筠感到格外的疲累。肚子里的大面包好像消化掉了,喊她面包精灵的那张脸
孔,却在她的心里不停的放大,陪伴著她的无助……
好深好深的夜,好甜好甜的梦,梦里浮现出一张前世今生都熟悉的脸,虽然
温婷筠不知道梦里的最佳男主角,究竟叫什么名字。
第二章
一向早起的温婷筠反常的赖床了。日上三竿才睁开眼,床头的闹钟已直逼九
点钟,丢开纠葛一夜的美梦与恶梦,温婷筠翻开棉被,跳下床,胡乱盥洗之后,
发现肚子咕噜噜的叫著。
「张妈,早安。」温婷筠跑进厨房,顽皮的搂著管家张妈的腰,还亲爱的在
她脸上印下一记响吻。
「二小姐今天没去慢跑?」张妈注意到温婷筠没有穿著运动服。
「不好意思,我今天赖床了。」温婷筠吐吐舌头,松开张妈,走到圆桌前拉
开椅子坐下。「还有,人家都说了几次,别小姐小姐的叫,听起来好像古人似的,
叫我小筠嘛。」
「这可使不得,我这个老妈子以后还得跟太太交代呢。」张妈边说边将大烤
箱打开,拉出一整盘圆鼓鼓的波萝面包。
「哇,张妈,你真是太棒了。」温婷筠捧起一个热呼呼的面包,频频哈著气。
「别急,当心烫了口。」张妈将面包一一夹进篮子里,然后打开冰箱倒了一
杯鲜奶,放在温婷筠的面前,一脸宠爱的说。
她看著温婷筠满足的撕著面包,快乐的吃著,突然流下眼泪。
「张妈……」温婷筠吞下卡在喉咙里的面包,不解的问:「好端端的怎么哭
了?」
「如果太太还在就好了……」张妈看著温婷筠的黑眼圈,感慨的说:「如果
太太还在,雅莉小姐就不会常常来欺侮二小姐了……」
原来,张妈还是听见了昨夜的争吵。「张妈,您别担心,我没事的,哪一天
雅莉要是不来闹的话,日子可能反而会无聊呢。」温婷筠安慰著张妈,就像每一
次自己受了委屈,张妈对她做的一样。
自从母亲过世以后,爸爸就不太上这儿来了。倒是大妈的女儿雅莉把这儿当
成个游戏场,有事没事就在这里办一场舞会,吵得大家鸡犬不宁。这样也就罢了,
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雅莉每次在狂欢之后,就要趁机找温婷筠的麻烦,骂她是
狐狸精生的小狐狸精。
不容否认,在一般人的眼中,温婷筠的母亲的确是个第三者。母亲在二十二
岁那年遇见风流倜傥、事业有成、正值三十五岁壮年的爸爸,温柔婉约的母亲于
是一头栽进爱的漩涡,疯狂而炽热的、不顾一切的,等到母亲知道父亲其实早就
娶了太太的时候,却已经深陷情淖不可自拔了。
当时,出身望族的母亲在外公外婆的反对下,拎著小包包,丢下一切只愿跟
著爸爸到天涯海角,母亲失去一切,换来一个姨太太的名号,但是她无怨无悔。
在温婷筠的记忆中,父亲的确是深爱母亲的。他把母亲安置在这幢淡水别墅,
为母亲请了一大堆的佣人,而且一直到温婷筠小学毕业之前,父亲几乎每天下了
班都会回到这里,那时候温婷筠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姨太太,也不知道在别人的眼
中,母亲是那种不光彩的女人。
提起童年、母亲与父亲之问的关系,温婷筠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厨房里的大餐
桌。厨房里那张巨大的原木餐桌上,每天一早都会摆上香味四溢的手工面包,里
面和著母亲对父亲浓浓的爱情以及对女儿深深的亲情,温婷筠在那张大餐桌上,
看见过母亲心满意足的脸,看见过父亲深情的眉眼,很多时候,她会在爸爸妈妈
亲密的热吻中,悄悄拿起一个大波萝,轻轻推开后门,溜到外头听小乌唱歌。
上了国中之后,母亲病了,而且有每下愈况的态势,于是父亲回到这里的次
数渐渐变少了,然后有个自称是父亲元配的女人,三天两头跑到这里来,对躺在
病床上的母亲冷嘲热讽一番。
那女人左一句「狐狸精」、右一句「小老婆」,听得温婷筠的脸都白了。等
到女人远去了,温婷筠才爬上母亲的大床,哭著问母亲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可是
母亲却只是哭,哭著说对不起,哭著请女儿原谅她,原谅她这个不光彩的母亲…
…
母亲的病一拖三年,温婷筠考上高中的那个暑假,园子里的玫瑰花癫癫狂狂
的开著,肆无忌惮的美丽著,而母亲在红艳艳的爱情花中,孤独的殒落了……那
个母亲执迷不悔一生追随的男人,没有陪在母亲的身边。
温婷筠知道,父亲回家了,回到阳明山的豪宅,成了一个爱家爱女儿的好男
人。高一那年父亲不只一次提过要把温婷筠接过去一块儿生活,温婷筠勉强自己
去了,却换回一个可怕的恶名……
于是她把自己退回到孤独的淡水别墅,至少在这个孤独的别墅里,在那张失
去母亲的餐桌上,她还能记得父亲曾经怎样的爱过母亲。温婷筠知道只要自己还
能记住这一点,她就永远役有办法恨起父亲……
「张妈,你做的面包,有妈妈的味道。」温婷筠吃完第二个大波萝,轻轻推
开厨房的后门。
门外大树上,传来阵阵小乌的呜唱,温婷筠静诤听著那嘀啾的叫声,仿佛可
以想见,厨房的大餐桌上,母亲和父亲还在继续热吻著……那个她曾经以为会一
直到地老天荒的吻,究竟可不可能存在?
下午一点,温婷筠一进报社,桌上的电话就响起来。她拿起话筒,听见一个
熟悉又遥远的呼唤,于是她知道昨天晚上的事情还没完。
「爸,有事吗?」
「也没有什么要紧事,」温耀利吞吞吐吐了半天才说:「只是想,你好久没
有回来了,今天要不要回家吃个饭?」
「爸,你不会忘了,我们报社晚上九点才能下班?」温婷筠语带嘲讽。她甚
至想问爸爸知不知道她在哪家报社工作,知不知道她是个编辑。而且,她对爸爸
口中的那个家一点儿兴趣也没有,之前逢年过节她还会勉强自己到那个不属于她
的地方,告诉自己:努力去爱爸爸所爱的。可是后来温婷筠发现,她真的没有办
法融入那个地方,那是爸爸、大妈以及雅莉的家,不是她的。
去年除夕,报社早早下班,温婷筠来到爸爸的家。不管如何,她还是想来看
看爸爸,毕竟她的体内流著爸爸的血液,所以尽管大妈对她视而不见,刻意冷淡,
她还是愿意坐在餐桌上,低著头扒饭,忍受著雅莉一个人大剌刺的唱著独角戏,
吹嘘男友顾森有多么的优秀,爸爸和大妈则频频微笑应和著,大妈还不时提醒爸
爸:「该为唯一的宝贝女儿准备嫁妆了。」
温婷筠知道,尽管她把大妈当成长辈尊敬著,可是大妈对她却一点儿情分都
没有。雅莉是爸爸唯一的女儿,那她温婷筠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她幽幽的抬起头,看见爸爸满是怜悯却又为难的眼神,于是温婷筠把所有的
委屈愤怒都吞下肚里,她不稀罕同情,她要的是爱。
平静的吃完饭,平静的听完大妈谈著爸爸「唯一的宝贝女儿」的终身幸福,
她向爸爸与大妈拜完年,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回到淡水别墅。
别墅里,包括张妈在内的三位家仆,一应回家过年去了。温婷筠静静的走进
大厨房,打开大原木桌上的面包篮,里面装满了张妈临走前新烤的波萝大面包。
虽然肚子饱饱的,但是温婷筠还是坐在椅子上,静静吞下一整个大波萝。吃
完之后,温婷筠趴在桌上,把脸颊贴在冰冰凉掠的桌面上,像贴近上一个世纪的
温暖……
是的,那些都已经是上一个世纪的事情了。现实中的温婷筠再一次提醒自己。
温耀利干笑了两声,然后才问:「昨天玩得高兴吗?你和雅莉的年纪相彷,
和她的朋友应该谈得来。」
「嗯。」温婷筠不置可否。她从来役有把雅莉到淡水别墅大吵大闹撒泼撒野
的事情告诉爸爸,也没有告诉他,她根本没有参加过雅莉所举行的任何宴会,爸
爸更不会知道,每次雅莉到淡水别墅狂欢,她就像个有家归不得的孩子,只能抄
著小路,从门后的厨房进屋。
「那你一定见到顾森了吧?就是雅莉常常提起的男朋友。」
「爸,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们总编在瞪我了。」
「是这样的,你早就知道,雅莉喜欢顾森很久了,她好不容易才从邱显达的
阴影中走出来,经不起再一次的伤害……」
温婷筠愣住了。邱显达的阴影?爸爸又要把那笔帐算到她的头上吗?
「筠儿,我知道你对爸爸有很多不满,可是雅莉是无辜的,你不能一再以抢
她的男朋友来伤害她,对不起你的人是爸爸啊……」
这样的话是从一个父亲的口中说出来的吗?爸爸竟然以为她是以抢雅莉的男
朋友为乐,之前抢了邱显达,现在又要来抢顾森了……爸爸以为这是她用来报复
他的手段?在爸爸心中,她竟然是这样一个心机深沉的女孩?
她昨天对雅莉说得还不够清楚吗?她不是都说了,即使全世界只剩下顾森一
个男人,她也不会看上他的。是她表达能力太差,还是雅莉智商有问题?温婷筠
觉得浑身冰冷,第一次对爸爸有了怨有了恨,因为他竟然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只
凭雅莉的片面之词就来定她的罪。
「爸,你放心,我对抢男人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因为我知道,即使抢到了男
人,也抢不到一生的幸福。」
在父亲长长的沉默里,温婷筠突然发现,原来伤害自己最亲爱的人,得到的
快感竟是前所未有的,虽然这种快感并不能等同于快乐。
搭上捷运,再转乘二十分钟的公车,然后花五分钟的脚程,晚上十一点左右
温婷筠回到淡水别墅前,惊讶的看见大门前停著一辆气派的黑色轿车。今天应该
没有狂欢、没有宴会才对,那么这辆陌生的车子是……
温婷筠小心翼翼的靠近,弯下腰,她白净透明的小脸几乎贴上黑澄澄的车窗
……
「哈啰,小精灵,我们又见面了。」车窗突然快速下降,露出一张熟悉的俊
脸,咧开嘴愉快的向她打招呼。
温婷筠听见男人的称呼,脸上蓦然飞起两朵红艳艳的云,她忘了直起身子,
仍然维持著微微弯腰的姿势,她的脸与男人如此接近,近得她可以闻到他身上淡
淡的男人味。
她直勾勾的看著男人好久,直到腰部微微发酸,才猛然起身,向后退了好几
步,为自己不寻常的失态困惑著。
「雅莉小姐今天不会来这里。」她没有忘记和雅莉的约定,在雅莉朋友的面
前,她永远是个小女佣。
顾森摇起车窗,推开车门,迈著修长的腿往温婷筠走来,脸上挂著不可思议
的性感微笑,他停在温婷筠面前,低低的说:「我是来找你索求赔偿的。」
她欠了他什么?她根本连认识他都谈不上啊。温婷筠不解的抬起头,看著远
远高出她一个头的俊脸,疑惑的问:「什么意思?」
顾森举起右手,停在温婷筠眼前,露出和他的外形一点儿都不相称的表情,
撒娇似的说:「你压坏了我的手。」
温婷筠的脸再度袭上红潮,她看见他宽大的手背上肿起一条红色的血痕,不
禁为自己昨天野蛮人似的暴力行为感到可耻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真的伤害了他,她只是想吓吓他的,
她只是不想再和雅莉的朋友有任何的牵扯。
「我不管,我一定要你负责。」顾森看著温婷筠呐呐的小嘴,固执的说。
「呃……」温婷筠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她不是被吓坏了,而是被彻底蛊惑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在男人脸上看出一些奇怪的东西,好像他不是来索偿
的,而是来求爱的。
求爱?温婷筠被这两个字烫伤了,她一定是疯了,她一边斥责自己一边打开
肩上的帆布袋,拿出钱包,低著头看著男人擦得透亮的鞋尖,红著脸说:「对不
起,医药费多少?我赔给你就是了。」
「我不是来要钱的。」他说。
像大提琴低低迷迷的音色,像空谷问泠泠的山泉,男人的声音有一种舒缓人
心的力量,温婷筠几乎要著迷了,她伸出粉红色的舌尖,润了润自己过度干渴的
双唇,然后艰难的问:「那……你要什么?」
「我要什么你都肯给?」
「当然……只要是我给得起的。」
「那我要……」顾森倏然低下头,捧住很婷筠的小脸,「这个。」他不由分
说用嘴唇占有她的小嘴。
顾森贪婪的吻著女孩,无所保留的吻著她,他在这里痴痴傻傻的等了一整晚,
终于等到她了。
天,她的唇比他所能想像的还要柔软,他忽轻忽重的吻著她,舔著她,啃啮
著她,直到她主动张开小嘴,迎接他的火舌。
像来到一个充满惊奇的洞穴,顾森狂野的探索著女孩口中的神奇,他用灵活
的舌,极力挑逗著女孩甜蜜的口腔,用舌尖勾引著、刺激著女孩热情的回应。顾
森勾住她的舌,导引著她与他亲密的交缠,两条火辣辣的舌,翻搅著炽烈的激情,
两具年轻而美好的躯体,宛如被激情的海浪拍打到无人的洞穴,因潮湿寒冷而紧
紧的相拥著,分享著彼此的体温,寻求著对方的慰藉。
就是这张唇、就是这个女人。顾森简直要疯了,天,他终于找到她了。他在
女人堆中流浪再流浪,失望再失望,他以为自己不会爱、不能爱了,原来他生命
中的小精灵躲在这里。还好,他还是找到她了,找到她了。
顾森离开她的唇,温柔的吻著女孩细如新月的弯眉、吻著她的探深层层的眼
睑,吻著她挺俏的小鼻尖,吻著她光洁似玉的耳垂,然后他撩起她滑到耳际后的
青丝,用他的脸颊去贴近她黑缎上的光滑。「你好美……好美,你是我见过最美
的女孩……」
「嗯……」从来役有经历过这样激涛情浪的温婷筠呻昤起来,陌生的情欲种
子在她体内一瞬之间发芽茁壮,她感觉到男人把她带到车头前,他用刚硬的胸膛
把她压在黑得发亮的车头盖上,她快被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了,可是她一点儿也不
想推开他,她把手指插进男人浓密的黑发里,拉回他的脸,狂野而主动的吻著他,
用她从来不知道的方式,用她如火山爆发般的热情。
雅莉的辱骂、父亲的疏离,在银亮的月光下渐渐淡出。她封闭自己太久、她
当个乖宝宝太久了,可是,并没有人因为她的忍让与乖顺而多爱她一点点,她百
般隐忍、委曲求全的结果,是让自己陷入深深深探的孤独中。
而现在,那些都不重要了,她心中那个淌著血的缺口,被男人的热情填补了
起来。
起男人的手,走进门内,穿过长长的绿荫大道,从厨房后门进入屋内。她松
开一脸呆若木鸡的男人,扭开温暖的黄灯,接著走到厨房的另一边,锁住通往大
厅的门,把厨房变成一个完全与外界隔离的小世界。
顾森呆呆的立在厨房的后门边,隔著巨大的原木餐桌与站在另一头的女孩遥
遥相望。他似乎不能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他原本只是想要一个吻的,可是现
在情况完全超乎他的想像。
温婷筠绕过餐桌,慢慢踱到他面前。她的视线正对着他颈间突起的喉结,看
见那喉结正不自然的滚动著,她轻轻抬起手,爱抚著男人紧张的喉头。「把你想
要的,都拿去吧。」
又是那抹淡淡的愁,那抹不该出现在这张空灵脸蛋上的轻愁。顾森心里,一
紧,忍不住也伸出手爱抚著女孩的脸,想要赶走她脸上不快乐的线条。
「我想要……你的笑脸。」
晶晶莹莹的小脸,漾起一朵飘飘忽忽的笑容,温婷筠努力的笑着,努力为这
个不知名的陌生男人绽放出最美丽的笑靥,只是她不知道,自己的脸上已滴下一
颗透明的泪珠。
顾森大惊,他的心狠狠的抽痛了,他不是安心来占她便宜的,他低下头吻去
女孩脸上的泪珠,探情无限的说:「对不起……我吓坏你了,我役有别的意思,
我不会勉强你的。」
黑色的发瀑左右摇晃了几下,温婷筠知道男人误会了她自怜自伤的泪水,她
吸吸鼻子,然后退到餐桌旁,她的腰臀抵在大原木桌上,面向著男人,然后猛然
深呼吸,颤抖的解著自己身上白衬衫的第一颗钮扣。
「你不用这样!」顾森跳到她面前,按住她解著衣扣的手,嘎哑的说:「我
是跟你开玩笑的……你看,我的手好得很,过两天就好了。」
「你是说……」温婷筠失魂落魄的让他按住自己的手,不再挣扎,「你只是
在跟我开玩笑……你只是来这里戏弄我的?」
「不是的……你误会了……」顾森简直急得要跳脚了,他只是不想让她以为
他是为了她的身体来的,而且她哭了,他以为是自己把她给吓哭了。「我是真心
喜欢你,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把昨天的事告诉雅莉的,你不用担心会被开除,还
是可以继续在这里工作下去的。」
他认定她是这里的家仆,却还肯对她和颜悦色的,这证明他和雅莉的那些朋
友的确不同。「谢谢你。」温婷筠不知道该怎样解释自己的身分,只好含糊不清
的道谢。
「不用客气。」顾森轻轻拨开女孩的手,他做了这辈子还役有做过的事,帮
女人扣起衣扣。他从来只有解开女人衣扣的冲动,现在才知道,解开钮扣远比扣
上衣扣要来得容易得多,尤其在窥见女孩性感的锁骨后,扣上钮扣变成一种最痛
苦的折磨。
「谢谢少爷的宽宏大量。」温婷筠在他的手离开之后,顺口的说。
「别叫我少爷。」顾森听见她的称呼,口气不悦的说:「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不是吗?我的名字是——」
「不不不……别说了。」温婷筠急急的制止他,她今夭晚上已经够失常了,
她不想记住他的名字,她怕自己就深陷不可自拔。可是她不要,不管这个男人有
多么的与众不同,他还是雅莉的朋友,就让他以为她是个小女佣好了。「我不配
知道少爷的名字。」
「我说了,我不在乎你是小女佣还是大小姐。」去他的门户之见,顾森暴跳
如雷,他寻寻觅觅这么久,好不容易找到心中的女人,他不会放开她的。
「可是我在乎。」温婷筠回复了一贯的平静,她一定是疯了,才会不识相的
去招惹雅莉的朋友,虽然她多么希望他不是雅莉的朋友。「如果你真的当我是朋
友,也希望我可以不丢掉饭碗的话,就别再来找我了。」
再一次,顾森被说得哑口无言;再一次,顾森像垃圾一样被扫出门外,而这
一次他甚至连把手伸进门内的时间都役有,只能傻傻的看著厚厚的大门关上,关
住他生命中的第一次心动。
顾森度过天昏地暗的两天两夜,他不敢再去淡水别墅找那个女孩,他不想害
她丢了饭碗,可是他想她想得就要崩溃了,他像一只离水的鲸鱼,回不了海洋,
只能躺在干热的陆地上等死。
「顾森,」顾妈妈走进顾森的房问,被里面的凌乱与酒气给吓了一跳,「你
这孩子,一下班就躲在房问里喝酒,连晚饭都不吃,怎么回事?」
「妈……你别管我,我不娥。」顾森像只死鱼般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说。
「要我别管,除非你不是我的孩子。」顾妈妈走到床边,扯著他身上的被子,
「起来,让妈看看,是不是感冒发烧了?」
虽然儿子已经二十七岁,当完了兵,还提早拿到了哈佛的博士学位,但是在
母亲的心中,他仍然是个小男孩。晚餐的时候,顾爸爸还告诉顾妈妈,儿子这两
天在公司一句话都不说,只是閟著头工作,谁也不理,他本来以为儿子下了班会
出去转转,找个女朋友解解閟,役想到他那个总经理儿子却连著两天都比他这个
董事长老爸早回家,而且连晚饭都不吃。
说来矛盾,顾妈妈从前最讨厌儿子往外跑,偏偏他的朋友一大堆,而且永远
都是女的比男的多,每次顾妈妈说他两句,顾森就会嘻皮笑脸抱著她说:「妈,
我不是花心,我是努力想给你找个好女孩当儿媳妇。」
「你少给我油嘴滑舌的,你不是整天嚷著绝对不会为了一棵树放弃一整片森
林?」虽然顾妈妈对于儿子的不婚主义也感到非常头疼,但是每次看见儿子那些
女朋友们的照片,她都被吓得直呼阿弥陀佛,她情愿儿子一辈子打光棍,也不愿
意他娶个妖怪似的女人进门。
有一次她还很不客气的对儿子说:「这个女孩一脸浓妆艳抹的,还有那条裙
子,短得连屁股都要露出来了,你要是敢给我娶个像应召女郎似的媳妇儿进门,
老妈一定给你好看。」
顾森听完老妈的评语,竟然一点儿也不生气,只是拿著照片说:「裙子短是
短了点,妆也浓了点,不过……」他像是故意要作弄她这个妈似的,一本正经的
说:「妈,她的床上功夫还真是不错。」
顾妈妈听完儿子的话,简直要当场喷血,她霎时面红耳赤。
「妈,别这样,如果我现在还是在室男的话,你恐怕要更烦恼了。」
「你这孩子,愈说愈不像话了。」顾妈妈板起脸,如果再让儿子胡言乱语下
去,难保他不说出更多限制级言论。
顾森见母亲真的生气了,于是收拾起不正经的表情,满脸歉然的说:「妈,
对不起,我是跟你闹著玩的。可是,我真的很害怕,我觉得自己像个没有感情的
玲血动物,好像没有办法爱上任何女人……」
说著那句话的时候,顾妈妈记得儿子的脸是寂寞的……
顾妈妈从回忆中惊醒,发现顾森依然裹紧棉被,而且他是趴睡的,整张脸閟
在枕头里,不憋坏了才怪。「儿子,乖,别让妈担心,起来让妈看看……」
「妈,求求你别管我……」顾森的声音从枕头里传来,听起来有点儿怪怪的。
「顾森,你究竟怎么了?」她一向开朗风趣的孩子,从来没有这样沮丧过,
顾妈妈甚至怀疑顾森哭了,而他在过了幼稚园期之后,就不曾在她面前掉过一滴
泪的。
顾妈妈用力扯开顾森的枕头,果然看见他的眼睛红红湿湿的。
「妈……」顾森眼见逃不过了,只好颓丧的坐起身来,尴尬的面对母亲。
「失恋了?」看见顾森的泪,顾妈妈反而放下了心,她是过来人,知道男人
这样躲起来喝閟酒,多半是感情出了问题。她花心的儿子,这回终于遇到了克星?
顾森摇摇头,可是眼泪又不听话的流下来,他觉得丢脸又狼狈,可是他没有
办法控制自己的眼泪,他从来不曾觉得这样无助,无助得几乎希望能够立刻死去。
「儿子,如果你觉得这样醉生梦死就可以改变什么的话,妈妈可以不管你,
但是你要保证,哪一天你清醒了,发现一切都来不及的时候,千万不要怪妈妈没
有提醒你。」顾妈妈深深看了儿子一眼,「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事,爱情也不例
外。」
顾妈妈这一记当头棒喝,把顾森当场打醒。他有什么权利悲伤,有什么理由
躲在这里自艾自怨?他甚至还没有努力过,他从来没有努力追求过女人,他一直
把女人当成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
「妈,谢谢你。」顾森感激的在母亲脸颊上印下一吻,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一直是个行动派,在学业、事业上如此,现在开始还要加上爱情。他要化消极
被动为积极主动,他要用上前线的勇气,去争取那睽违已久的爱情。
第二天下班,颇森经过公司楼下的花店,驻足看著店里满满的人潮。他从来
不曾亲自买过鲜花,以往都是请秘书代劳的,每次秘书小姐问他要在卡片上写些
什么,顾森总是头也不抬就说:「随便,你想听什么就写什么。」
没什么创意的秘书小姐总是写著「此情不渝、你是唯一」,然后一次又一次,
把数不清的唯一送给不同的女人。可是,接到鲜花的女人,看见这样的字眼,没
有一个不眉开眼笑的。
想到这里,顾森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他给女人的根本不是爱情,而是敷衍,
他深深为自己过去玩世不恭的态度觉得歉疚。
「先生,想买花送给女朋友?,」眼尖嘴甜的女店员发现驻足在门外的大帅
哥,殷勤的招呼著。
顾森犹豫不定的心在听见女朋友三个字的时候,甜蜜的舒缓了,他在店员的
引领下走进了花店,视线被一大盆粉红色的花海捉住。
「这是玫瑰?」他不是很确定的问,在店员深深的笑容里,他觉得自己好像
是个大白痴。
「这是进口玫瑰,花瓣繁多,色泽柔和,是送给女朋友的最佳选择。」女店
员笑吟吟的回答。
于是顾森带著一大束的玫瑰花和亲笔写的爱卡,来到淡水别墅,按下门铃的
时候,他注意到自己的指尖是颤抖的。
「请问是哪位?」对讲机里传来一个慈祥的声音,友善的询问著顾森。
「你好,我是雅莉的朋友……」
「雅莉小姐平常不住在这儿的,少爷可以上阳明山去找她。」慈祥的声音突
然燮得生疏而玲淡。
「不不不……我不是要找雅莉,我是来找……」该死的,他连她的名字都不
知道。
顾森忽然想起来,他两次看见她都是一样的装扮。「我来找一个在这里工作
的女孩,一个喜欢穿白衬衫和牛仔裤的女孩,她有一头及腰的长发……」
张妈听著对方的描述,这说的分明是二小姐嘛,可是二小姐就是二小姐,什
么叫在这里工作的女孩?乱七八糟,简直是胡说八道。
「请问少爷的大名是?」她可不会随随便便把闲杂人等放进来,尤其是找二
小姐的。
「我是顾森,」顾森勉强在记忆中搜寻,他来过这里好几次了,除了没见过
长发女孩之外,和其他的家仆都打过照面,「请问您是张妈吗?」
原来是顾森,张妈对他可是印象深刻,除了他俊俏的外表外,张妈也注意到
雅莉小姐对他可是百依百顺、情有独钟。他不是雅莉小姐的男朋友吗?怎么这会
儿却找上二小姐了?
「顾少爷,我们这里没有什么长头发的女佣,你可能是搞错了。」张妈防卫
的说,她不希望又给雅莉小姐什么兴风作浪的借口。
「不可能的,张妈,我见过她两次了,就在厨房里……」顾森焦急的喊,他
听出张妈是真的不想帮他开门,而且对他有莫名的敌意,但他自认并没有得罪过
看起来一脸和善的张妈呀。
「我的年纪虽大,但是还没到老胡涂的地步,这个家里除了我和其他两个仆
人之外,再也役有其他人了。」
「张妈,对不起,我没有怀疑您的意思,只是请您仔细想想,雅莉的朋友静
萍前几天告诉我,这里请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听说是要替您分担家务的……」
顾森不说还好,一说,张妈更是气得一塌胡涂。雅莉小姐真是太过分了,连
她的朋友都坏,老是把二小姐当成佣人。她愈想愈不平衡,一口气非要发作不可,
管他是什么老爷少爷的,敢瞧不起二小姐的都不是好人。
「顾少爷,不是我老胡涂,而是你搞不清楚状况。我们这里真的没有什么年
纪轻轻、长发及腰、爱穿白衬衫和牛仔裤的女佣人,倒是有一个年纪轻轻、长发
及腰、爱穿白衬衫和牛仔裤的二小姐。但是,显然顾少爷认识的不是我们二小姐,
更不知道我们二小姐十一点以前是回不了家的,所以恕我这个做下人的不能开门
让您进来。」张妈愈说愈激动,她唯一能为二小姐做的,就是别让雅莉小姐的朋
友来纠缠二小姐,就像几年前的那个邱显达……她不能让那些事情再度上演。
颇森如遭五雷轰顶,他局促不安的捧著一大束玫瑰花来争取他的爱情,没想
到这里等著他的,却是一个可笑的谎言。
顾森像只找不到家的流浪狗,凌乱的踱著步子,脑子里嗡嗡作响。他的眼前
闪过她穿著白衬衫、牛仔裤,潇洒而轻灵的踏过重重绿荫,长发在月光下飘啊飘
的,就这样飘进他的眼里,毫无预警的掳获了他的心灵。
他用力甩甩头,却甩不去心头的人影,人影变成一个穿著白色棉布睡衣的小
精灵,那个小精灵溜进温暖的厨房,手里挥动著大面包,身子轻盈得像小乌,舞
动著醉人的春风,可是……
精灵也会说谎,精灵也喜欢整人吗?
她说:「走开,我高攀不上你这种大少爷,这里也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为什么要骗他?颤森被记忆逼得喘不过气来,他在一棵大树边站定,想也不
想就把脑袋往树干上撞,他咬著嘴唇,忍住疼痛,可是他那颗被撞得七荤八素的
脑袋,仍然胡乱的运转著,不可遏抑的运转著。
他想起她甜甜蜜蜜的吻,想起她的唇,柔软而馨香,纯真又诱人,他想起她
娇羞的解开白衬衫上的第一颗钮扣,想起她性感的锁骨……顾森的呼吸促迫起来,
他的知觉意识全部沦陷在她生涩的挑逗里,他追寻著关于她的所有记忆,直到她
说:「我不配知道少爷的名字。」
她高攀不上,她不配……那些让顾森想起来就要觉得心痛的言语,原来都是
骗人的。他一心以为的小女佣、他一直怕刺伤的小精灵,原来是温家的二小姐?
她是生活得太安逸无聊了,想找只猴儿耍,所以才把他骗得团团转?如果她知道
他因为她的拒绝而伤心失望、藉酒浇愁、了无生趣的时候,她恐怕会暗笑他的迂
吧?
去他的爱情,他一定是得了神经病才会相信那两个字。顾森低下头,看见自
己手上的玫瑰花束,他生平第一次买花,却买不到真心的爱情……
顾森就近找了一个垃圾筒,用力的把花塞进洞口,用力的用力的,任柔弱的
花瓣零零落落,掉了一地。
顾森知道,他不只丢掉了一束花,也埋葬了一个梦。
今天晚上,温婷筠很晚才回到家,下班后,她跟总编辑一起到医院去探望最
近在采访群众运动时被打伤的同事。温婷筠请总编吴思汉把车停在距离别墅还有
五分钟脚程的地方,如果总编知道她一个小小的报社编辑,却住在一犝豪华的大
别墅里,一定会觉得根奇怪。
「谢谢总编,」温婷筠下了车,「太晚了,就不请你进去坐了。」
「即使现在还早,你也不会请我进去坐的……」吴思汉看著温婷筠柔柔亮亮
的发在夜空中飘荡,她看起来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不,我错了,如果现在还早,
你不会愿意搭我的车的。」他自嘲的说。
温婷筠尴尬的沉默著,她是个明白人,也知道总编对她一直照顾有加,她以
外文系学士的身分,一脚跨进新闻编辑的领域,很多事情都要从头学起,总编不
但不因她是个外行人而排斥她,反而不断给她机会教育,磨练出她的新闻敏锐度,
踏进报社一年多来,不论是排版、下标题,或是判断新闻的重要性,总编都给她
很多的启发。
比如说,温婷筠原本是个感性重于理性的人,对于很多事情都会有自己的看
法,并且常常在不知不觉中把自己的观点放在新闻标题上。
对此,总编就会告诉她:「新闻编辑其实就是专业读报人,新闻标题最重要
的目的,就是让读者清楚知道这则新闻的重点是什么。简单的说,就是要用最少
的字表达出最多的重点,重点交代清楚了,行有余力,才能玩创意。」
于是,温婷筠把过度的多愁善感隐藏起来,她学会运用简洁的文字、理性的
思维,去反应新闻最真实的面貌。她喜欢这样的方式,喜欢做个理性重于感性的
人,那样,生活会变得简单而清楚,会少掉许多庸人自扰的枝微末节。
她真的感谢吴思汉给她的一切帮助,在工作上,吴思汉是她最好的榜样。可
是,私底下,温婷筠却不习惯他过于热烈的眼光,她不只一次在他的眼光里感受
到不同于工作伙伴问的温度,这种感觉让温婷筠觉得很不自在。
今天要不是因为探望同事,温婷筠是绝对不愿意搭吴思汉的车的,要不是因
为晚了,她也绝不会麻烦吴思汉送她回家。她以为她把自己的情绪隐藏得很好,
却没想到被他一开口就戳破。
「总编,我一直很尊敬你的。」她倚在车窗前,对著吴思汉略显失望的脸,
真诚的开口。
「你这样说,让我觉得自己是威权统治下的独裁者。」吴思汉一点也高兴不
起来,他对温婷筠的喜欢,是从她踏进报社那天就开始的,可是她聪明得像条滑
溜的美人鱼,他没有办法掌握她,他甚至连表白的机会都找不到。
「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最好的上司。」温婷筠说。
只是上司而已,吴思汉认命的发动车子,自我安慰的想著,至少他还博得了
「最好的」这个评价。
第三章
在巷口送走吴思汉,温婷筠迎著凉凉的夜风,顶著皎白的月光,徐徐步行回
家。远远的,她又看见那辆黑得发光的车,看见车门边倚著一个高高的男人,于
是不知不觉,温婷筠的脚步愈来愈慢,她拖延著、迟疑著,害怕面对那个男人。
她很想忘记他,可是却每天晚上都梦见他,她抱著有他的梦入睡,在想念他的记
忆中醒来,那张她愈想忘记愈是清楚的脸……
「夜游的女神回来了?」顾森从晚上七点等到十二点,终于等到这个空灵出
尘、清新脱俗、不食人间烟火的……小骗子。
这个温家的二小姐,他每次见到她,都必须在三更半夜,想起刚才听见不远
处汽车停了又走了的声音,他冷冷一笑。像她这样的女人,还怕没有男人抢著要
吗?正如之前张妈所说的,她不到十一点是不会回来的,他竟是错得离谱,看不
出她是个夜夜笙歌的女人。
温婷筠假装役有听见他的冷嘲热讽,越过他停在大门前,打开大帆布背包,
专心寻找著大门安全卡,然后刷开大门,走进去。
她竟敢、她竟敢对他视若无睹,像是把他当成一个自言自语的神经病。顾森
气恼的弹跳起来,在大门还没有合上之前抢进门内,挡住她的去路。
「你可以跟别的男人玩到三更半夜,却连一句话都不肯跟我说?」
温婷筠抬起头,他的眼睛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湖水,盛满了混乱、痛苦、绝望、
愤怒。「我说过要你别再来找我了,雅莉小姐知道会不高兴的。」
她不想让他痛苦,虽然他是她二十三岁的生命中,唯一能让她心跳失速的男
人。可是她不能释怀,因为他是雅莉的朋友。
这个可恶的女人,这个满嘴谎言的女人,这个该死的半夜才回家的女人!顾
森多么希望她真是个小女佣,而不是这样工于心计的富家小姐,他多希望她看起
来不要这样楚楚可怜、轻颦蛾眉……
「你担心雅莉炒你鱿鱼?」
「雅莉小姐不喜欢我们和她的朋友接近。」温婷筠一再提醒自己,不能忘了
雅莉,不能重蹈覆辙,不能自失立场……十五岁那年,她就发誓绝对不再和雅莉
的朋友产生任何牵扯。
那一开一合的小嘴,虽然苍白,却仍是诱人的。顾森瞪著女孩继续扯著谎言
的小嘴,恨不得要把她给撕烂了,他的心已经容不下巨大的愤怒,他靠近女孩,
阴沉的说:「雅莉不肯我们这样接近吗?」他猛然搂住她的纤腰,低头捉住她的
嘴唇,凶狠的吻著她,像要咬烂她的满口谎言。
「不要……」温婷筠槌打著他的胸膛,但是她的抗议声却被他吞到肚子里去,
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肺里的空气被他贪婪的榨干了,她觉得呼吸困难,可是
她的神志却不停往上飘,飘到一个极乐世界里。
温婷筠就要缺氧而死了,可是她不在乎,她抬起虚软的手,不知不觉的挂上
他的颈……她忘了他是雅莉的朋友,忘了自己的誓言。
顾森气喘吁吁的松开她的红唇,再这样吻下去,他们两人都会没命的。他看
著女孩被激情欲望点燃的眼散发出热烈的情焰,而她的脸就像深秋醉人的枫红。
顾森心神荡漾,他从来不曾这样迫切渴望过一个女人,他微微欠身,将女孩拦腰
抱起,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开门。」几分钟后,顾森抱紧怀中的软玉温香停在厨房的后门外。他盯著
怀中娇俏的红颜,嘎声命令著。
不行啊,她应该是要跟他画清界线的,而不是跟他……温婷筠慌乱的摇摇头,
努力想挣脱他的怀抱。
顾森的脸沉了下来,他任由女孩挣脱自己的怀抱,然后在她逃开前像捉小鸡
一样的拎住她,用身体把她牢牢钉在门上,扯过她的包包,三两下翻出钥匙环,
试了两支之后,哗喇一声打开后门,把她拖进去。
「少爷……不要这样……」温婷筠软弱的靠在原木餐桌旁,低声哀求著。她
的声音飘飘忽忽,充满著无力感与不确定感。
听见一声少爷之后,顾森充满欲望的脸上多了几许残佞的因子,他邪邪的挑
起眉,既然她喜欢玩小女佣的游戏,他奉陪到底。
「我们那天进行到哪儿了?」他逼近女孩,把她柔亮的发丝拨拢到身后,轻
轻抚摸她的脸,看著那白腻如脂的脸庞迅速染上红粉胭脂,然后长长的指尖逐渐
下移,滑过她的颈项,来到她白衬衫的领口,挑起第一颗钮扣。
「啊……是这儿吧?你要自己解开它,还是要我帮忙?」
温婷筠羞红了脸,想起自己上回主动献身的窘态,她简直羞耻得想死,她虚
弱的抬起头,试图制止他的举动,却徒劳无功。
她的羞人答答、欲拒还迎,彻底挑动了顾森的欲望,他失去理智,急躁的解
开她胸前所有的衣扣,把白衬衫从她的牛仔裤里拉出来,拽到地下,然后把手伸
到她身后,松开内衣钩子解放她的胸部。
她的乳房不大,但是坚挺而圆润,她的乳晕和乳头……顾森闭上眼睛拚命的
喘气,脑中浮现傍晚时分买的那束粉红色玫瑰,他从来没有在任何女人身上见到
过这样瑰丽粉红的色泽……
温婷筠看见顾森闭上眼睛,心底升起一种复杂而难堪的情绪,她完全忘了他
是雅莉的朋友,这一刻,她只知道他嫌弃她了,是她的胸部太小了,所以让他倒
胃口了?
「让我走。」她受伤的喊。
「除了我的怀抱……」顾森猛吸一口气,「你哪里也去不了。」
他抱起她的腰,让她坐在原木餐桌上,放倒她的上身,让她躺在桌上。他打
开她的腿,站在她的腿间,然后弯下腰吻住她粉红淡雅的乳尖,挑逗著她。
「唔……」温婷筠在男人伸出巨掌揉捏她的乳房时,忍不住呻吟出声男人的
抚触、男人的唇舌,是最上等的养分,让她小巧的双乳变得圆鼓肿胀。
然后男人把脸颊贴在她的乳房上,用他微微粗糙的发鬓磨蹭著她的乳房,带
来一波波酥麻的快感。
「你喜欢这样?」顾森突然把脸抬起来,对著她问。
温婷筠又羞、又窘、又快乐、又难堪,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这样让男人
玩弄著身体,她无力抗拒,甚至不想抗拒……她渴望又焦急,不知道该怎么办,
于是紧紧咬著自己的唇。
「不要害羞,我会让你快乐的。」顾森看出她的软弱与挣扎,知道她很可能
是个处女,于是他吻住她的唇,轻轻如风拂,暖暖如日照,等到顾森感觉她的身
体已经明显放松了之后,他才缓缓把手伸到她的腰际,解开她的皮带,褪下她的
牛仔裤。
「不要……」温婷筠才刚刚放松的身体,再度因他放肆的举动而紧绷起来,
当她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只剩一条白内裤遮蔽的时候,瘦削的身体忍不住猛烈打颤,
陌生的欲望和第一次的恐惧混合成双重折磨向她袭来。
「我不会伤害你的……」顾森把她的手臂挂在自己的肩头,然后继续温柔的
吻著她,两只大手则分别爱抚著她大腿两侧细致的肌肤,他耐心的抚著她、刮著
她,直到她的肌肉渐渐舒缓,只剩下欲望在颤抖。
「啊啊啊……」恐惧的浪潮退去,温婷筠听见自己拔尖的喘叫声,她的身体
愈来愈兴奋,像一张拉满的弓,浑身充满张力。
顾森在她激情的颤抖中,不著痕迹的脱下她身上仅存的白内裤,改用他的大
掌盖住她最性感的私密,他摸到她那里早已因为兴奋而湿捷漉的,那甜美的蜜汁
盈溢在他的手上。
羞耻与难堪完全臣服在汹涌的欲望下,温婷筠扭著身躯,本能的抬高私处让
他尽情的逗弄,在顾森把中指插进她体内的时候,温婷筠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叫声,
然后她不停的叫著喘著,摇摆著腰臀,迎接生命中第一次销魂蚀骨的高潮。
顾森缓缓把手指从她体内抽出,看著她从云端返回地面的脸庞,光滑的脸蛋
渗出高潮的汗珠,几缕乌黑的发丝黏在她雪白的颈间,她看起来分外性感。他抱
起赤裸的女体,嘎哑的问:「你的房间?」
温婷筠不再挣扎,她像一只远渡重洋才飞回家园的小乌,依偎在他怀中。她
轻轻告诉他房间的位置,然后红艳著一张小脸,细细数著他胸前如雷撼动的心跳,
沉沉的睡去。
一离开顾森的怀抱,温婷筠的美梦就变得不安稳,她翻了一个身,随即醒来。
这是她的房间、她的床,可是,现在她却觉得极度的不习惯。太软了,太大了,
而且没有暖暖的体温,没有轻轻的软语,她竟然开始贪恋起男人的怀抱,开始想
念他的味道。
他离开了吗?他不要她了吗?他也像爸爸一样,把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扔下了?
温婷筠心慌意乱的直起身子,目光在黑暗中四处流窜,她的脸色灰败,看起来惨
兮兮的……
等她的瞳孔适应了黑暗,能够清清楚楚把房中的一切都看个真切,才发现一
个高高的身影立在窗前。
男人背窗面床,月光落在他的身边,晕开一层幽微的光亮,但他背著光的脸
看起来黑压压的,他是在看著她吗?温婷筠看不见他的表情,也猜不透他的情绪。
他就这样伫立,不出声,也不走近她,高大的身影看起来是僵硬而不自然的。
他后悔……碰了她吗?一阵酸涩涌入喉头,呛出了眼泪,温婷筠闭上眼睛,咸咸
的眼泪沿著她雪白的容颜,流进她苍白的嘴里,她舔舔唇角,颤抖的说:「你走
吧。」
顾森看见她的苍白、看见她的软弱、看见她的眼泪,她的脸迎著月光,他把
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的目光是深沉而痛楚的,他不想折磨她,可是他不能拥
著一个女骗子,他生平最恨欺骗。
于是,他给自己也给她最后一个机会。「就这样?你不打算告诉我你是谁?」
他知道了,他知道自己胡诌的谎言,所以他生气了?「我是……雅莉的妹妹。」
顾森冷哼一声,「所以你不是个小女佣?」他慢慢走向她。
温婷筠摇摇头。
「所以也役有人可以开除你?」顾森走到床边瞪著她。
她早就被开除了,爸爸不爱她,雅莉恨她,大妈更是当她不存在,她早就被
温家开除了。温婷筠在心中喊著。
「我不是有意的。」
「温家的二小姐,你把我耍得团团转,」顾森坐在床沿,与她面面相对,
「一句不是故意的就可以抵消了吗?」
「我……」温婷筠抬起手背胡乱擦著眼泪,可是泪水却越擦越多,好像眼底
的冰山被融化了,晶莹的白雪化成美丽的泪珠,汩汩而下,一发不可收拾。
她语无伦次、断断续续的说:「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要怎样,我
……我赔给你就是了。」
顾森看见她哭得一脸狼狈,他的心就好像变成一条毛巾,被人用力的扭转著,
紧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不能不原谅她,因为他已经被她探探掳获了。
「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免得下次张妈又有借口把他挡在门外。
「我叫温婷筠。」她轻声细语的说。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顾森愣了一下,随口念出两句词。
温婷筠突然破涕为笑,「你念的是和李商隐并称为温李的温庭筠的词,我的
婷是婷婷玉立的婷,不一样的。」
顾森眼里燃烧著火焰,他紧紧盯著她泪痕斑斑却异常甜蜜的脸颜,嘎哑的说:
「还有,他不修边幅,你却灵气逼人。」
她微张小嘴,收起泛滥的泪水,他真的不怪她了,而且还给她这样炙热的眼
光,给她这样赤裸裸的赞美,他刚刚明明气得要杀人似的,现在这么轻易就原谅
她了吗?
「你不怪我了?」她脉脉含情的看著他,可怜兮兮的问。
「不怪了、不怪了……」顾森喘了好大一口气。「你不是答应要把一切都赔
给我吗?小精灵。」
猝然间,顾森把她拥进怀里,低头寻找著她的唇,不顾一切的吻著她。
灼热的暗流激荡在温婷筠的心头,她觉得她的心太小了,小得容不下巨大的
幸福,她把小手伸到他胸前,疯狂的解著他的衣扣,就像他之前在厨房对她所做
的一样。
她把小手伸进他宽阔而温暖的胸膛,急切的探索著。她努力搜寻著他所做过
的一切,下一步呢?她伸到他的腰际,试图解开他的皮带,却怎么样也解不开。
顾森抓住她忙碌的小手,探情款款的问:「你确定吗?这次跟刚刚不一样…
…」
她不管,她要自己完完全全属于他,用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方式。
她想通了,她不想再折磨自己了,她从来不曾这样渴望过一个男人,她要他、
她爱他,她要把全副的肉体与心灵都交给他,反正雅莉有顾森了不是吗?
想起雅莉谈起顾森时一脸痴迷的模样,雅莉是把顾森当成天神一样的祟拜著,
她不会跟雅莉抢顾森的,她对顾森一点儿兴趣也没有,眼前这个男人才是她的全
部,雅莉不会跟她计较的……
对了,她还不知道男人的名字呢。温婷筠正想发问,冷不防又被男人吻得头
昏脑胀,她迷失了,迷失在他有力的拥抱中,迷失在他热烈的狂吻中,她不能思
想,不能分析,不能判断,分不清束西南北了……
顾森一边吻她,一边动手脱去自己身上的衣衫,短短几秒间的时间,他已经
把自己剥得光溜溜的,他掀起被子,露出她的裸体,然后奋力叠上去,让她的柔
软贴紧他的刚硬,感受著她每一吋的凹凸有致,他压在她细致的皮肤上,狂野的
磨蹭著,激起她最强烈原始的欲望。
「啊……天啊……」温婷筠尖叫著,揪扯著他的黑发,她觉得自己被卷入一
场狂烈的暴风圈当中,她只能紧紧攀住男人,任他带著她飙向天际。
顾森的唇一路下滑,滑过她小而美挺的雪峰,滑过她的肚脐,滑进她的腿间,
他用舌尖挑动著她的大腿内侧,边吻边用手轻轻按摩著她柔嫩的肌肤,帮助她完
全的放松,以迎接之后必然的疼痛。
他感觉她的大腿变得兴奋而柔软,于是他猛然捉起她的脚踝,将她的双腿架
在他的颈间,然后双手握住她圆白的粉臀,把自己巨大的勃起凑进她下体黏湿的
洞口。
「嗯啊……」温婷筠感觉到灼热而坚挺的东西慢慢伸进她的体内,一吋一吋
刺激著她体内亢奋的神经,她主动抬高下体,吸引著男人的勃起,渴望著更探入
的接触。
「乖……别急,我不想让你受伤。」顾森努力克制著自己奔腾的欲望,诱哄
著她,他不想因为自己急切的占有,让她留下第一次疼痛的记忆。
睁开迷迷蒙蒙的水眸,温婷筠看见男人深情而体贴的举动,她看见他的眉毛
上滴下了克制的汗珠,看见他强忍著欲望而扭曲的俊脸。她的眼眶红润了,她的
视线模糊了,她不该拒绝他,不该欺骗他,不该折磨他的。
温婷筠闭上眼睛,狂野而迅速的往前挺,套紧他的勃起。「啊……」她痛楚
的叫出声,体内有什么东西破裂了,那碎片扎得她发疼发麻。
顾森急坏了,他这样小心翼翼的呵护著她,还是让她受伤了,他懊恼的停在
她的体内,慢慢压低身子,贴在她耳边喃喃安慰著:「不痛了,不痛了,很快就
不痛了……」
他的保证似乎具有神奇的特效,不一会儿,温婷筠真的感觉不痛了,于是她
再度挺了挺腰,感觉到男人的巨大在她的体内滑动著,她喘著气,兴奋起来,本
能的在他身下蠕动著。
「小精灵,我会让你快乐的……」顾森知道她已经摆脱了疼痛的阴影,接受
了他的存在,于是他开始疯狂摆动起腰臀,狂野的戳刺著她甜蜜幽深的洞穴,在
感受她强力的收缩时,顾森发出狂放的吼叫。
「啊啊啊……啊啊……」温婷筠同样疯狂的喘息著,下体传来一波又一波痛
快的感觉,她从来不知道世界上存在著这样的快乐,她的身体随著男人狂猛的戳
刺而摆荡著,小巧的雪乳性感的晃荡著,她的身体被摇晃成一弯海浪,拍打出激
情的浪花。
「喊我……小精灵……喊我……」顾森骑著她的私处飞升到云端,他在云端
上向她吼叫著,她是他的,他要听见她唤他的名。
狂乱中,温婷筠试著用残余的思想去解读男人吐出的符码,她也想叫他,也
想呼唤他,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也会是她的最后一个男人……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颇森奋力的在她体内穿梭,一边含糊不清的说:「喊我森:··:」
增?还是成?温婷筠听不清楚男人激情的口音,她在男人最后一次冲进她体
内的时候,呐喊著:「成……」
然后她拥紧男人倒在她身上的身躯,感觉他的一部分还留在她的体内。
顾森趴在温婷筠的身体上喘著气,他从来役有体验过这样惊天动地的性爱,
好像要把他的灵魂与肉体都给榨干了似的,他把玩着她长长的发丝,惊异著在经
过这样剧烈的运动之后,她的发丝却依然柔顺光亮。
顾森突然笑了起来,想起她喊著他的样子,他把唇贴在她耳边,低低的说:
「小精灵……你把我的名字喊错了。」
「哦……」温婷筠红了脸,她竟然疯狂到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就跟人家上
床了。
顾森把头从她的胸前抬起来,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的发音:「我叫顾森,
三顾茅庐的顾,森林的森,很好记吧?」
什么?温婷筠的小脑袋里一阵嗡嗡然,搅得她思绪大乱,激情的红潮一瞬之
闻退去,她的脸白得像海滩上的细沙。
「小精灵,你怎么了?」顾森从她体内抽出来,伸出两条有力的胳膊撑住自
己的身体,他还以为自己压坏她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受伤了?」他急急的
问。
温婷筠闭上眼睛,摇摇头,她探深呼吸,然后面色凝重的重复一次:「顾森,
三顾茅庐的顾,森林的森?」
她看见男人开心的点了点头,心里想著,为什么他不摇头呢?为什么会这样
呢?
温婷筠迷惑极了、混乱极了,她的身体渐渐变得冰冷,血液在薄薄的血管里
凝结成冰。她的心结成冰了,她的脑结成冰了,她的四肢结成冰了,她的思想意
识停止运转了,她情愿情愿就这样死了……
她竟然跟雅莉的男朋友上床了。
「小精灵,你别吓我……」顾森摸摸她的脸,摸到如冰的温度,他看见她的
嘴唇发抖了,她整个人好像是被冰在大冰库里似的,他低下头吻住她抖颤的小嘴,
想把自己的体温分给她。
他辗转吻著她冰凉的唇,温存的、缠绵的、轻柔的,可是不管他怎样吻她,
她都没有反应似的,紧紧闭著双唇,抵制著他的入侵。
然而顾森不死心的、紧紧的吸吮著她,终于他尝到了一丝温暖,有一种咸咸
的东西流过他的唇角,顾森离开了她的唇,看见她无声的眼泪,他痛苦而混乱了。
是哪里出错了吗?她感受不到他们之间发生的美好吗?他轻轻摇撼著她的手臂,
焦虑的低吼:「小精灵,我弄痛了你吗?」
温婷筠的脑袋退冰了,在听见顾森焦卢的低吼之后,她怔怔的看著他俊俏的
脸,脑子里却响起一句话:「你放心,即使全世界只剩下顾森一个男人,我也不
会看上他的。」
那话说得如此笃定,听起来是胸有成竹、自信满满的,是谁说的呢?
是她,是她在雅莉面前信誓旦旦。可是现在,她却跟发誓永远不会看上的男
人疯狂的爱了一场。
她一定是被诅咒了,一定是的,她是个白痴,她早该问他的名,她早该知道
像他这样优秀体贴的男人,她是不配拥有的。
「顾森……」她叫著这个可怕的名字。
「我在这儿……我在这儿……」顾森听见她的呼唤,紧紧把她搂在胸前。谢
天谢地,她又开口说话了。
「你真的是顾森?有没有第二个顾森呢?」她心中早已明白,却又不愿意完
全相信。
「你的顾森,是独一无二的。」顾森收紧了怀中人,坚定的说。
不,不是她的,顾森是温雅莉的,不是温婷筠的,这是一个可怕的玩笑。
「你对多少女人这样说过?」温婷筠安安静静躺在顾森胸前,平静的问。
「你在说什么?」顾森捉起她的小脸,逼她仰头望著他,「你在怀疑什么?
这话我从来没有对任何女人说过,除了你之外。」
温婷筠撇开脸,她没有办法面对他热情的眼神,她从他身上挣扎起身,拉起
被子掩住自己裸露的胸。
「顾森……」每一句顾森,都是一个提醒,「别再说了,要记住,这样的话
只能留著说给你的女朋友听。」
「见鬼了!」顾森从床上跳起来,站在床边愤怒的吼叫著,「你在胡说八道
些什么?」
「我说,你不是我的,你是雅莉的,你是她的男朋友,不是吗?」哀莫大于
心死,残忍的疼痛渐渐淡去,温婷筠只剩下麻木的感觉。
「我不是,我不爱她,我从来没说过要当她的男朋友,我们从来都不是一对
……」顾森告诉自己不要动气,不要发怒,不要吓坏了她,他努力心平气和的分
析著自己与雅莉之问的关系,「如果说我和雅莉之间真有什么,那都只是朋友瞎
起哄的,真的。」
「可是……你没有否认不是吗?你让大家都以为你是雅莉的男朋友,你让雅
莉以为你爱的是她,你没有拒绝不是吗?」温婷筠幽幽的说,「那么……就让一
切维持现状,你继续回去做雅莉的男朋友,就当一切都役有发生过。」
「什么叫一切没有发生过?我遇到了你,抱了你,爱了你……这些对你一点
意义都没有吗?」顾森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
「你不能不对雅莉负责。」温婷筠固执的,勉强自己不要去看顾森的脸。
「我该死的要对她负什么责?」顾森盯著温婷筠冥顽不灵的黑颅,她把脸低
得被滑顺的发丝埋住了,完全不肯看他。他急了慌了乱了,气呼呼的反诘:「我
没有主动打过电话给她,我没有跟她去看过电影,顶多吃吃饭跳跳舞……你告诉
我,这样就要负责了吗?这样的话,我顾森可能该对全台北市一半以上的女性同
胞负责了。」
「我太渺小,管不了全台北市二分之一的女性人口,我只知道你是雅莉的男
朋友,你不能对她始乱终弃。」温婷筠被刺伤了,被他的「二分之一台北女性」
给刺伤了。
「你给我说清楚,我为什么不能对她『始乱终弃︼?我没有和她上过床,我
没有给过她任何承诺,我为什么不能对她』始乱终弃『?」顾森完全失去理智,
口不择言的说,他被她的冥顽不灵逼疯了。
顾森的愤怒并役有办法打醒温婷筠,反而把她推进深深的罪恶感中,她想起
雅莉一向恶毒的言语,想起雅莉骂她「不要脸」、骂她「狐狸精」。搞不好雅莉
说得役错,细细想来,她和顾森也不过见了三次面,她竟然可以跟一个只有三面
之缘的男人做那件事。
而雅莉和顾森认识多久了?好像是一年吧,或是更久……可是他们之间却是
纯洁的,雅莉早就认定顾森了,可是她还是洁身自爱。
「顾森,就是因为你没有跟她上床,所以更该对她负责。」
这是什么谬论?顾森简直要被打败了,他役有跟雅莉上床,是因为他对她一
点感觉都役有,为什么搞到最后他却要对一个自己一点儿感觉也没有的女人负责?
「那你呢?你希望我对你『始乱终弃』吗?」
「你没有对我『始乱终弃J,」温婷筠静静的说:「我们只是玩了一场成人
游戏,没有意义的。」
「够了!」顾森大喊一声,他没有办法再忍受下去,一分一秒都不能,「我
会成全你,我会忘了你,忘了那场该死的游戏。」他胡乱套上衣裤,跌跌撞撞的
逃出房间,逃出这幢他才刚刚爱上的淡水别墅,逃开这个眼里没有他的女人。
披上床单,温婷筠静静起身,面对一窗夜色,目送著顾森落寞的背影。她看
见他穿过重重绿荫,愈变愈小,消失在她目力所不能及的地方,她看著看著,脑
中浮现起妈妈临终前常念的句子。
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是妈妈的声音,是温庭筠的词句,念的写的,却是温婷筠的心声。
第四章
顾森躺在床上,点起一根烟,缓缓的抽著。白色的烟雾袅袅散去,露出一张
雪白的容颜,露出一袭黑亮的长发,顾森的心抽痛起来,他战栗得猛吸一口烟,
大力的吐著,想用白色的烟雾遮去眼前的人影,可是却失败了。
夜风吹过,吹得窗帘跳起了舞,像女人滑溜溜直顺顺的发丝,那女人背著他,
没有离开,也不肯进来。
顾森按熄了烟头,从床上爬起来,踱到窗前,拨开窗帘,打开落地窗,看见
院子里浓浓的荫影。他看得那样认真,一瞬也不瞬的,好像生怕错过了什么,仿
佛在等待著什么,等得眼成穿、骨化石,等得痴了傻了僵硬了,外头依然什么也
没有。
忽然,有人来到他身边,为他披上了一件衣服,顾森茫然的抬起头,看见妈
妈担忧的脸。
「对不起,妈敲过门了,可是你没听见。」
顾森摇摇头,他才应该道歉,他心神恍惚,他对一切都漠不关心,他为了一
个女人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他有多久没有好好陪母亲说过话了?有五天了吧?
五天……
他五天没有见到她了,五天五个秋,五天五年愁,他觉得自己正在急速老化,
老得万念俱灰,老得不会吵不会闹不会玩也不再潇洒了。
顾妈妈看了顾森一眼,叹了口气,越过他,把落地窗关上。回过头,看见顾
森深陷的眼眶,顾妈妈深探忧虑了,她情愿看见儿子流泪,也不愿见到他这副万
念俱灰的模样。「要不要告诉妈妈,哪个女孩有这么大的魔力,把我英俊潇洒的
儿子整得茶饭不思?」
顾森皱起眉头,像是听不懂母亲的问题,他想了很久才閟问的说:「没有。」
是的,没有这样的女孩,一切都只是他在自作多情。
「那么,你这样失魂落魄是为了谁?」顾妈妈不肯放过他,她再不说话,再
不管他,儿子不知道要把自己折磨到何种地步了。
「没有没有!」顾森恼怒的跳起来,从母亲身边跳开,「我好得很,我没有
失魂落魄,也没有茶饭不思,我……」突然间,他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有气无力
的说:「反正……也没有人爱我。」
顾妈妈忍不住笑起来,她不是太残忍,只是他的话听起来充满黑色幽默,很
悲哀却又很可笑。「怎么会呢?你这几天足不出户的,下了班就闷在家里,可是
家里的电话十通有九通是找你的,而且九通里面有六通是那个温小姐打来的,之
前你们不是挺好的,是不是小俩口闹别扭啦?」
去他的温小姐,见鬼的温小姐,这下好了,不仅那个小精灵要他对她负责,
连他的妈妈都认定他们是小俩口了,他可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即使他洗清了,
那个小精灵一定也飞走了。
那样美、那样好的一个小精灵,把他带上天堂又把他打入地狱的小精灵……
「妈听得出温小姐一颗心都向著你,不管你做错了什么,妈相信她都会原谅
你的,你这样一味的逃避,又不肯接她的电话,只怕把事情弄拧了,就再也投有
转口的余地了……」顾妈妈看见儿子探思的表情,还以为自己拆穿了他的心事,
于是她进一步说:「要不然,你把温小姐的电话告诉妈,让妈来给你说说。」
顾森闷闷的说:「她不会听的。」他想的是另一个温小姐。
「胡说,她会听的,否则也不会三番两次打电话来。是你这孩子太倔强,不
肯接人家的电话,也不把事情说清楚,都长得这么大了,还在搞不成熟的冷战,
你从小就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冷战是下下策呢?要知道,爱情的面前,不只容不
下一粒沙子,也容不下作祟的自尊。」
顾森哑然失笑,他早就没有自尊,他早就在爱情面前低头了,他不只愿意低
头,他甚至愿意下跪了。可是有用吗?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不是丢下自尊
就一定可以赢得爱情的。如果,对方只是把真心当作一场游戏的话。
星期天,大阴天,温婷筠最讨厌这种将雨不雨不干不脆的天气,弄得她的心
情也灰灰蒙蒙的低落著。她不想待在家里,很想到报社上班,虽然明知道星期天
很少有重要的新闻,即使请假也不会给同事带来太大的困扰,可是……
温婷筠勉强按捺著想逃走的心情,乖乖的待在家里,等著爸爸、大妈以及雅
莉的到来。
最近爸爸位在阳明山的豪宅正在进行大规模的翻修工程,于是爸爸那边「一
家三口」决定暂时回到淡水别墅小住一阵子。当然爸爸在下决定之前,是征询过
她的意见,但是这幢别墅本来就是爸爸的,他要来要走,也不是她所能左右,而
且她已经长大了,她对爸爸、对于家庭的渴望,早就降到最低点。她不明白的只
是,阳明山的豪宅已经够气派、够金碧辉煌了,还需要翻新些什么?是不是愈是
富有,愈是追求;愈是追求,愈是不满足?
温婷筠坐在沙发上摇摇头,她不懂的事情太多了,很多的不懂早已不需要回
答,问号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时问一分一秒的过去,直到温婷筠听见大妈尖尖的嗓音从院子中传来,趁才
从自己的沉思中醒来,急急忙忙跳下沙发,打开大门。
大妈站在门口,对开门出来迎接的温婷筠视若无睹,继续趾高气昂的指挥著
搬家公司的工人,四个搬家公司的彪形大汉,在大妈的指挥下,卖力的挥汗工作
著,把一箱一箱的东西从大货车上搬下来,暂时堆放在大门口。
温婷筠像个木头人般杵在门口,进退不得、万分尴尬,然后她看见爸爸和雅
莉有说有笑的踏上主屋的阶梯,来到大门口。
「爸、雅莉。」温婷筠轻声打了招呼。
「筠儿,」温耀利站在温婷筠面前,温和的说:「麻烦你了,还让你请假等
我们。」
爸爸的声音听起来是慈祥的,为了这个,温婷筠愿意忍受雅莉鄙夷的眼神。
「也没有,您瞧,除了站在这儿,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知道就好,谁稀罕你等了,我们自己难道没有钥匙吗?」温雅莉在一旁插
嘴。
「雅莉!」温耀利听见大女儿无礼的话,柔声斥责著。
温雅莉被爸爸轻轻吼了一声,却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红著眼一扭腰,往
妈妈的方向走去。「妈,你看爸爸一来就凶人家,人家不要在这里住啦。」
温太太摸摸温雅莉的鬈发,心疼的说:「乖……没事的。」她边安慰著女儿
边用杀人似的目光扫向温婷筠,然后冷冷的移到温耀利身上,「你是怎么了,想
想我们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有什么天大的事值得你这样大呼小叫的?」
温耀利像一个泄了气的汽球,颓然的站在一旁,不发一语。
总是这样,爸爸是不会跟大妈吵的,也许是自觉对不起大妈吧,为他年轻时
那一段长长的出轨。「爸……你们慢慢整理吧,我想,我还是到报社去一趟,免
得其他同事忙坏了。」
温婷筠退却了,每次看见爸爸这样的表情,她就觉得自己的存在是个难堪,
是个错误。因为有她,所以爸爸在大妈面前永远没有自尊,永远是个做错事的男
人。
「筠儿……」温耀利欲言又止,一脸亏欠。
也许,最苦的是爸爸,他欠大妈一以贯之的忠诚,他欠自己一份完整的父爱。
祖婷筠摇摇头,她不想为难爸爸,想开之后,她轻快的说:「爸,张妈到市
区买菜去了,中午会回来给爸爸……还有大妈做好吃的。那么,我先走了。」
她向爸爸挥挥手,跑著离开,跑过长长的大院,跑出大门。
关上大门,温婷筠靠在围墙边喘气,这才想起自已连包包都没带,也没有零
钱搭公车、坐捷运。
怎么办,回去拿吗?她连大门的安全卡都没带,张妈又不在,按了门铃只怕
要麻烦雅莉开门……算了,等一会儿好了,反正张妈快回来了,张妈的身上有零
钱也有钥匙。
等到了张妈,搭上每天要坐的公车,挤上人潮汹涌的捷运,来到报社,温婷
筠觉得自己松了一口气,幸好报社是没有星期假日的,否则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要
到哪里去。
「小筠,不是说请假吗?怎么又来了?」吴思汉诧异的询问。
「我……没事了,所以就来了。」
「你是不是怕我们把你的版面搞砸了?」编辑台上的另一个编辑孙玉玲打趣
的说。
星期日的报社是比较轻松的,没有什么大新闻,因此工作的气氛也不若一般
日子严肃。
「没有没有……我是怕大家工作得太起劲,把我的饭碗给抢了。」
大家闹了一阵,然后渐渐收心埋首在工作上,温婷筠做得很专心,她专心读
著新闻,改稿、下标,可是有一则新闻,她读了又读,想了又想,就是想不出一
个妥贴的新闻标题。
温婷筠抬起眼来,问著身边的孙玉玲说:「玉玲,你有没有遇到过让你下不
了标题的新闻?」
孙玉玲歪著脑袋想了一会儿,自信满满的说:「没有,人家不是说旁观者清
吗?看别人的事,我们总是可以很清楚。不过,现实生活中,我倒是遇见过许多
剪不断理还乱的场面,比如说感情。」
温婷筠听完,静下心来继续努力著,最后下了一个自己不是很满意,但是勉
强可以接受的标题,因为不满意也没有办法了,再拖下去明天的报纸就要难产了。
回家的路上,温婷筠一直在思索著孙玉玲的话,新闻本科出身的孙玉玲,有
著高度理性的新闻触觉,编辑的工作对她而言是游刃有余,可是那样冷静理智的
一个女孩,也不得不在复杂的感情面前俯首称臣。
是吗?感情让人困惑,让人下不了标题吗?温婷筠们心自问,如果要为自己
的感情世界下一个准确的标题,她想了想,其实也没那么难,就是「错过」。就
是这样简单,一点儿也不复杂的。
温家的夜晚是热闹的,温雅莉为了昭告朋友们她暂时搬到淡水别墅,特别邀
请朋友们到家里来狂欢,不过因为是临时起意,所以很多朋友不克前来。尽管如
此,温雅莉却依然兴致高昂,因为顾森答应要来。他从来没有这样爽快就答应她
的邀约,他一定是……想通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一定是被她的一片痴心
打动了。
为了不让一室的年轻人感到拘束,温耀利与妻子吃完晚餐就早早就回房休息,
把大厅让给音乐、青春、舞步,与欢声笑语。
温雅莉像只花蝴蝶似的,周旋在宾客之间,心里却暗暗的焦急著,墙上的大
钟已经走到九点钟,可是答应要来的顾森却还不见人影。温雅莉跳了一只又一只
的舞,眼光却不停往外飘。她等得愈来愈心焦、愈来愈心烦,于是冷不防踏错了
一个步子,尖细的高跟鞋跟毫不留情的压在男伴漆亮的皮鞋面上。
「哎哟……」她的大学同学詹士元跳著脚,发出一声凄凄惨惨的悲鸣,「雅
莉,你一整个晚上心不在焉也就罢了,可是我的脚没有得罪你吧?」
温雅莉红著脸,不好意思的说:「对不起……」
「算了算了,」詹士元无趣的说:「反正你眼里只有顾森,他不在,你就浑
身不对劲。」他的声音里有浓浓的醋意。
「你别胡说。」温雅莉娇慎著,甜媚的模样足以让任何正常的男人酥软。
「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詹士元摸摸鼻子,很不是滋味的说:「好歹我
们也是同窗四年的好友,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对哪个男人这样死心塌地过,即使是
对邱显达——」他倏地捣住了嘴,似乎觉察到自己的失言,清清喉咙才继续说:
「照我看来,那个顾森也没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而且,你
忘了上回生日宴的时候,他是怎样给你难堪了吗?」
温雅莉甜蜜的笑脸僵住了,她当然没有忘记顾森给她的难堪,她怎能忘记他
在大庭广众之下发表不婚宣言,然后倨傲的离去?
「他后来跟我解释过了,那天他心情不好,跟我闹著玩的。」她逞强的说。
「闹著玩的!」詹士元冷哼一声,「雅莉,我说你也别太死心塌地,天下好
男人多的是,又不是只有顾森一个。」
「哦?」温雅莉闻言,故意东张西望、左顾右盼的说:「在哪里?我怎么没
有看见?」
詹士元心情低落的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抬起头,温雅莉看见詹士元一头一脸的沮丧,他看起来是狼狈而热情的,她
心中一慌,清清喉咙说:「士元,你别跟我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雅莉,你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回头看我一眼,」詹士元提
起勇气,义无反顾的说:「事实上,我应该要感谢顾森,感谢他的不婚主义,那
让我松了一口气……」
温雅莉愈听愈惊奇,愈听愈不可思议,一时之间,她的心里充满了一种陌生
的情绪,混合著感动、喜悦以及更多分析不出来的复杂因子,她好像重新认识了
眼前的男孩。
可是,温雅莉还来不及把混乱的心情厘清楚,就看见她等了一个晚上的人正
在推开大厅的玻璃门。
「士元,失陪一下。」说完,她提起裙摆,往顾森的方向飞奔而去。
顾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接听温雅莉的电话,他对她过分甜蜜的声音觉得十
分不耐,可是他不耐烦的心在听见淡水别墅四个字后,就开始狂狂的乱跳,于是
他不假思索答应了温雅莉的邀请。
下了班开车到淡水的途中,愈接近别墅,顾森愈感到情怯。那个小精灵会在
家吗?顾森想起自己从来没有在雅莉举行的宴会中看见过温婷筠。为什么?还有
罗静萍为什么要说温婷筠是张妈的助手?她明明是温家的二小姐啊。她们姊妹的
感情很糟吗?所以温婷筠情愿在外面游荡到三更半夜,也不愿意早早回家?在一
堆无解的问号中,顾森脑中响起张妈的话:「我们二小姐十一点以前是回不了家
的。」
十一点……顾森趁著等红灯的空档看了看表,时闻还早,于是他把车子开到
淡水岸边。
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落日依旧火漾漾,孤烟却早已被文明的灯火所取
代,孤单单的,是顾森的心。
他在岸边待了许久,咸咸的海风吹得他的头发胀,远处的灯火渐亮,岸边的
人影渐多。顾森睁著茫然的目光向四周逡巡,发现几乎人人都是成对成双,有人
头碰著头窃窃私语著,有人在黑暗的掩蔽下热情的拥吻著。
顾森突然觉得难受起来,不久以前,他每天坐拥著不同的美女,肆无忌惮掠
夺著她们妖娆的躯体,他潇潇洒洒、无牵无挂,在女人香中来去自如。
而现在,他却记不住任何一个女人的脸。唯一记住的,只有一张淡雅有致、
清灵出尘的瓜子脸。顾森叹了一口气,他最近总是叹气,叹气之余就是抽烟,以
前他平均一天抽不到两根烟,可是现在,他一天可以抽掉两包都没问题。
想著想著,他又随手点了一根烟。抽烟,是因为寂寞。他觉得前所未有的孤
独,得不到真爱的世界,很寂寞。
抽完整整一包烟,顾森才回到车里,往温家的淡水别墅驶去。
「顾森,你迟到了。」温雅莉奔向顾森,笑吟昤的把手插进他的臂弯里,半
是埋怨半是撒娇的说:「不是说好七点钟要来的吗?现在都已经十点多了,人家
还以为你不来了。」
顾森抖抖手臂,却甩不掉手上的橡皮糖。他叹口气,瞄到墙上的大钟,距离
十一点还有将近四十五分钟,他不是迟到了,他是来早了。
他把目光投向大厅中央,一张一张脸仔细搜寻著。没有,果然没有,热闹的
大厅中央没有温婷筠的影子。
「你想跳舞吗?」温雅莉看著顾森的眼神,娇媚的问。
颇森摇摇头,他直视温雅莉美丽的脸,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办法爱上这张
脸。温雅莉仍然是他见过最美的女人,而且身材玲珑有致,不输给市面上的写真
女郎。她对他一直是百依百顺的,即使他在她的生日宴会上大放厥词,她也不计
前嫌,对他仍旧热络有加,殷勤得连妈妈都认定她是他的女朋友。
压下心中的罪恶感,顾森是在自己受过被拒绝的待遇之后,才开始学会体谅
别人的心情,虽然他想把话说个明白,很想让温雅莉知道他们之问只能是朋友,
可是……他却不敢再伤人了。
伤人者人必伤之的滋味,他己经尝过了。
正在踌躇著怎样开口的顾森,忽然看见对面刺来一双锐利的目光,他迎著那
严峻的眼神,发现那眼神写著不满、不平、不屑,写著嫉妒、疯狂、愤怒。
顾森低下头,对著温雅莉说:「刚刚你跟詹士元跳舞了?」他早就感觉出来,
詹士元一直对他不友善,想来他是被温雅莉深深吸引了。
温雅莉脸上的红晕透过红红的化妆品,直逼蜜粉之上。原来顾森阴阳怪气,
是因为看见她和詹士元跳舞了,他这样可是在嫉妒?她急急辩解,拚命想和詹士
元画清界线,「我只跟他跳了一只舞,如果你不高兴的话,我以后都不理他就是
了。」
呃……不是这样的,顾森是想鼓励温雅莉多跟詹士元亲近亲近,他看得出那
个男孩对她一往情深,可是温雅莉却以为他吃醋了。
该死,他愈说愈拧。顾森对自己皱起眉头,对自己生气了,原本想探听温婷
筠的冲动,此刻也在浓浓的罪恶感与无力感中,显得难以放齿。
「顾森,别再生气了。」温雅莉误会了顾森的沉默,也误会了他阴暗的脸色。
她一边安抚著顾森,一边把身体黏著他,痴迷的看著顾森的薄唇,那紧抿成一条
直线、饱含著怒气的双唇,仍然是异样的性感。
有人说薄唇的男人无情,可是这会儿,她的顾森竟是为她吃醋了,多亏了詹
士元,否则她还看不清她在顾森心里的分量。
原来,他不是不在乎她,他只是太骄傲了。想著想著,温雅莉简直要把自己
的身体揉进顾森的胸膛,她想起生日宴上顾森的吻,她的身体都要因渴望而颤抖
了。
「雅莉,我想喝杯果汁,你去帮我拿好吗?」顾森快要被温雅莉黏得发疯了,
再不想办法支开她,他怕自己忍不住要推倒她。
等到温雅莉像只小乌般轻盈的奔向吧台,颇森才像个重见天日的囚犯,得以
呼吸自由的空气。
他慢慢踱到阳台边,趁著役有人注意到他的空档,很快拉开落地会,闪了出
去。
十点五十分,十点五十一分,十点五十二分:·三十一点,十一点零一分,
十一点零二分……顾森倚在雕栏前,痴痴傻傻的数著时间,数到十一点零七分的
时候,他看见有一个小白点慢慢往主屋方向接近了,模糊的光点渐渐变得清晰,
勾勒出温婷筠纤细的身影。
他看见她的头发迎风飞扬著,仍然是一身白衬衫、牛仔裤,他从来没有看过
这样一成不变的穿著,女孩子嘛,谁不希望展现自己的各种风情呢?顾森益发疑
惑了,她看起来简单得像个学生,却天天过著复杂的夜生活?
小白点再度消失在屋侧的死角,顾森却仍然痴痴盯著她来时的方向,他那样
全神贯注,那样心无旁鹜,以致于没有听见女人细碎的高跟鞋声,直到溘雅莉握
著一杯鲜榨柳橙在他眼前晃啊晃的。
「顾森,看什么看得这样入迷?」
像一个心虚的贼,顾森从温雅莉涂满蔻丹的手上接过果汁,哼哼哈哈的说:
「夜色太美,清风明月,让人神往。」
温雅莉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她早看见温婷筠那个不要脸的小狐狸了,上
一次也是这样,顾森明明吻了她,却在看见小狐狸之后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
什么不婚啦,什么有了孩子才肯结婚啦,当场让她下不了台。这会见好了,她不
过转身去弄个果汁,那个阴魂不散的小妖女又轻飘飘的来勾引她的顾森,她不会
再让她得逞的。
温雅莉扭著一身的妖烧往顾森背上黏去,丰满的胸部磨得顾森的西装都要著
火似的。哼,她的身材可比那个干巴巴的小妖精惹火得多,不相信有哪个男人能
抵档她的魅惑。
她贴在顾森耳后吹气,一边不经意的问:「刚刚有谁经过吗?」
颇森被温雅莉黏得浑身发毛,明明不冷,他却周身爬满鸡皮疙瘩,他喝了一
口冰冰掠掠的鲜果汁,镇定的说:「一个长头发的女孩子。」他想起罗静萍的小
女佣说法,忍不住疑惑的问:「她不是你妹妹吗?为什么静萍要说她是个小女佣?」
看样子,顾森是真的对那个小狐狸发生兴趣了,连她真实的身分都打听得一
清二楚。不过,如果顾森知道更多的话,就会和她一样鄙夷那个不干不净、不清
不楚的小妖女了。温雅莉藏起愤恨的神情,装出一脸同情的模样,她不要顾森以
为她是个尖酸刻薄的女人。
「是小萍搞错了……」虽然她恨不得把那个小妖精当成下女来使唤,「她是
我小妈生的,严格算来,是个私生女,要不是我妈宽宏大量,她的身分证上恐怕
就要写著父不详了。」
顾森是何许人也,怎么能容忍一个卑下的私生女?温雅莉心中冷冷的笑著。
「那……你的小妈呢?」顾森的心微微抽痛了,想起温婷筠异常苍白的小脸,
想起她颦眉的轻愁。
「死了!」温雅莉答得干脆,口气里有一种亲痛仇快的成分。「死了好几年
了。」
「那你妹妹一个人住在这里吗?」顾森忍不住追问,关于她的一切,他都迫
切想要知道。
温雅莉皱起眉头,她似乎听见顾森的口气中有几许同情。为什么?他不会因
为那个小狐狸是个私生女而嫌弃她吗?不行,她得再想个办法。温雅莉转动著小
脑袋,千迥百转之后才小心翼翼的说:「她高一那年,爸爸把她接到阳明山上和
我们一起生活,可是没想到那个女孩随便惯了,不到三更半夜绝不回家,回了家
也把家里搞得鸡飞狗跳,跟谁都处不好,最后还跟爸爸说,她习惯一个人了,她
讨厌拘束,讨厌有人管她。她都这样说了,爸爸还能不放她走吗?所以爸爸就把
她安排在这幢别墅里了。」
这种一面倒的说词,顾森是不会完全相信的,如果他不认识温婷筠,没有和
她说话,他会相信温雅莉所说的一切吗?顾森摇摇头,不能的,她那张清秀恬静
的小脸,怎么也没法子和雅莉所说的连在一块儿。
「你别一脸不相信的样子,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我那个妹妹啊……」温
雅莉一脸嫌恶的模样,好像妹妹两个字玷污了她的高贵,「看起来是一副文文静
静的样子,不知道的人都会被她的外表所蒙蔽。」
她想起久远的往事,想起邱显达的背叛,想起那个小狐狸可恨的脸,于是一
脸愤恨的继续抹黑温婷筠。
「她每天不到三更半夜是不会回家的,就像今天,我们从阳名山搬过来,爸
爸好说歹说求她留下来一起吃个饭,可是我们前脚才来,她后脚就溜出去了,结
果还搞到现在才回来。你不知道,她的私生活可乱极了。」
她的私生活很乱吗?如果是的话,凭她的姿色,还轮得到他顾森来当她的第
一个男人吗?想起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顾森的心头又微微激荡起来,虽然他自
认不是个食古不化,迷恋处女情结的八股男人,可是他还是因为她的纯洁而狂喜
著,因为……顾森吸了一口气,因为他爱她。老天,他爱她,无可自拔的爱上她
了。
顾森想起自己周遭的好朋友,他们哪个不是在恋爱?可是,哪个又像他爱得
这样惨兮兮,这样毫无把握,这样委曲也求不了全?他只敢这样远远的,在她不
知道的距离,偷偷的看她,他只能向认识她的人,打听她的一点一滴。
什么时候他才能理直气壮,当著她的面,澄清一切他不明白的?他可以现在
就冲到她的面前,像个吃醋的爱人拷问她:你到哪儿去了,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他可以吗?他有资格吗?还是她会把他当成神经病?
问号,像雪球一般,在顾森心头愈滚愈大,他愈想愈心烦,加上温雅莉还像
只不识趣的猫,不死心的在他身上磨磨蹭蹭。该死的,他变得懦弱了,爱情让人
懦弱,他受了一次伤,就变得畏畏缩缩、变得裹足不前。甚至面对让他心烦的女
人,他连说不的勇气都役有。
「雅莉,你去外面招呼一下,别冷落了一屋子的好朋友。」这是他所能想出
来最婉转的说词,虽然他比较想直接叫温雅莉离他远一点,别来烦他。
泡完舒服的温水澡,温婷筠跑到厨房,打开桌上的面包篮,里头空空如也。
想来今天为了爸爸一家搬来的事情,把张妈忙坏了,不然她一定会替她烤一盘大
波萝面包的。
好娥,捧著咕噜咕噜的肚子,温婷筠坐在椅子上发呆。没有面包,就好像没
有元气,她可以预见,今天又是一个失眠的夜。
虽然填不饱肚皮,但是温婷筠还是不舍得离开,这间充满温暖光线的厨房,
一直是她的最爱。童年的记忆、面包的气味、恩爱的父母,那一段可以无忧高唱
「我的家庭真可爱」的岁月,全都收拢在厨房里了。这么多年来,因为有这个充
满美好回忆的角落,所以温婷筠才不忍离去,否则,这个空空洞洞的家,她早就
待不下去了。
她轻轻起身,纤纤手指抚著桌沿,缓缓绕著圈子。往事如潮,一一涌现,她
轻轻抚著,慢慢走著,脸上挂著一抹好恬静好满足的微笑,然后她忽然停住,纤
纤小手在原木桌上的某个角落生了根,留恋著不肯离去,七色的彩雾漾进她的双
眸,她的眼像是倒映著虹的水潭,交错著水花与色彩,是一个迷样的仙境。这里
是顾森爱过她的天堂。
「顾森、顾森、顾森……」她哺晡的喊著,不涧断的低语著,她接连喊了好
久好久,眼里的仙境消逝了,乌云愈聚愈多,终于凝结成雨,一滴一滴落在年代
久远的原木桌上。
温婷筠静静的哭泣,发现有人递给她一张面纸,她接过,胡乱擦了擦脸,心
里正盘算著该怎样跟张妈解释自己的眼泪,抬起头,「张妈……」
天,不是张妈,是顾森!温婷筠心下一惊,反身就要逃跑,顾森却敏捷的窜
到门边,挡住厨房与走廊间的入口。
不行,爸爸和大妈,甚至是雅莉都随时可能会进来的。「走开……」温婷筠
低喝著。
「明天晚上七点,我在中正纪念堂大中至正门等你。」顾森不肯放手,他整
个人占住了厨房入口,呈现大字形,完完全全挡住去路。
「走开,我不会去的。」温婷筠不敢硬闯,她不敢碰到顾森的身体,她闻到
他身上传来浓浓的烟草味,想起今天肺癌高居国内十大死亡榜首的报导。他是不
知道?还是不要命了?
她抬起头看进顾森的眼,那眼里闪著狂癫的神色,写著深深合合缠缠绵绵的
光亮,像在暗夜里烧起的炬火,在层层掩掩的黑影中闪烁跳跃。一时之间,温婷
筠看傻了、看呆了,她失去思想,不能呼吸了。
顾森阴阴的看著温婷筠脸上犹湿的泪痕,想了半天才恐吓的开口:「你会去
的,如果你不去,我现在就告诉雅莉,我跟你上床了。」
这个卑鄙的、下流的、无耻的、无赖的恶棍,他竟敢拿这件事情威胁她!温
婷筠简直气疯了,奴心气贯穿她的心头,烧掉刚刚发芽的柔情与不舍,她咬牙切
齿的说:「你不敢的。」
「你可以试试看。」顾森的口气强硬依旧。
温婷筠看见他的眼光,又深沉又坚定,大有一种把一切豁出去的态势,她心
慌了,害怕了,于是软软的央求他:「顾森,别这样,我们不该再见面,我们不
是都说好了,那天发生的一切只是个游戏,我不当真,你不在意。我们不是都说
好了吗?你是个男子汉,应该说话算话,不能出尔反尔,你该知道什么叫一诺千
金……」
「该与不该,现在由我来决定。你来或不来,一句话?」如果没有看见她的
泪,顾森绝不敢苦苦相逼,可是他看见了,看见她美丽的眼泪,他要知道,那眼
泪是为他而流的。
「不要,你知道我不会去的。」
很好。顾森玲笑一声,扯开喉咙大声喊叫:「大家听我说——」
温婷筠赶忙上前遮住他的嘴,下一刻又连忙放开,往后退了几步,好像他的
唇会烫人似的。糟了,他叫得这么大声,只怕雅莉已经听见了。
「你这个无赖,你是个流氓,你这个小人,你不懂什么叫强人所难吗?你难
道没有一点绅士风度吗?」温婷筠气得身体都发抖了,她把所有难听的、伤人的
字句一古脑儿的说出来,直到辞穷气结。
他就是不想强人所难,他就是太有绅士风度了,所以才会把自己搞得如此窝
囊。顾森凛然迎视温婷筠炯炯的目光,无所畏惧的说:「是无赖也好,是流氓也
罢,明天七点我在中正纪念堂等你。」
「你……」温婷筠还想说些什么,可是,来不及了,她隐隐约约听见女人细
细的高跟鞋声往厨房方向踩过来。她惊慌的抬起头,丢下一句:「中正纪念堂,
我记住了。」
说完,她用力推开顾森的手,在温雅莉进来之前,狼狈的逃出了厨房。
第五章
多事的星期一,所有惊天动地的大新闻,全都挤在这一天一起爆发似的。先
是股市狂泻、传统产业景气低迷,接著两案直航问题吵得震天价响,然后是国小
教科书行贿案甚嚣尘上,还有一天两起公车司机撞死国小学生的惨案,重刑犯奇
迹似的越狱成功……可把各线记者给忙坏了。记者跑得累,编辑群也连带不轻松,
为了等到更多重要新闻的最新后续发展,报社同仁无不卯足了劲,尽可能延后下
班时间。
眼见同事们忙成一团,随时准备挖版,补上最新的消息,温婷筠实在说不出
临时请假的要求。七点,正是许多重要新闻陆续出炉的重要时刻,她无论如何离
不开,虽然明知中正纪念堂离报社只有短短的几条街,对她来说却像是咫尺天捱。
「小筠,你要饿了,可以先去吃个东西,你的新闻我帮你等好了。」吴思汉
经过温婷筠身边,看见她一脸恍恍惚惚的模样,以为她饿过头了。
「总编,我……」温婷筠抬起头,看见吴思汉的脸,不知不觉就把心里的犹
豫给吞下肚子。总编今天够忙了,好几篇重要的新闻要由他来执笔,她不能太自
私,如果说事有轻重缓急,那么,公事一定得摆第一。
至于顾森……不,她不能再想顾森了,她要想工作、工作、工作。「我很好,
刚刚玉玲才给我带了胡椒饼,真的,我现在觉得身强力壮,精神百倍。」
「是吗?这样就好,别饿坏了自己。」吴思汉关怀的叮咛,然后才回到自己
的桌上,继续和最新的新闻消息奋战著。
等到报社终于截稿,编辑台上的同仁抢着时效赶出版面之后,已经晚上十点
半了。
「大家都累坏了,今天我请客,大家一起去吃麻辣锅。」吴思汉热情的呼朋
引伴,留在报社的同事也纷纷附议,于是大家手脚麻利的收拾起来,准备好好大
快朵颐,慰劳自己一番。
温婷筠收好东西,跟著同事一起搭电梯下楼,大家开始计算著共有几部车,
商议著谁载谁,数著数著,硬是多出一个人,于是大家又开始伤脑筋,谁去搭计
程车呢?
七嘴八舌讨论个半天,温婷筠突然出声:「大家别为难,我还有点事,不跟
大家去了,希望大家吃得过瘾、玩得痛快。」
「小筠,大家想办法挤一挤就好了。」吴思汉急忙开口挽留,其实他只想约
温婷筠一个人的,可是又知道她一定不会答应,所以只好顺便邀请一堆电灯泡,
所以,他说什么也不能让主角溜走。
「不去了,我是真的有事,否则一定不放过跟大家挤的机会,我先走了。」
温婷筠挥挥手,不再给大家挽留她的机会,转身跑开了。
转过街口,已经看不见同事,温婷筠低下头看看表,十点四十五分,这么晚,
不知道还有没有捷运,即使搭上了捷运,转乘的公车也一定没有了。这么晚了,
这么晚了……顾森应该离开中正纪念堂了吧?他再傻也不至于傻等她四个小时吧?
可是,温婷筠却还是放不下心,她想起他执迷的黑眼,想起他义无反顾的决
绝。算了,去中正纪念堂看看吧,反正……反正也没有车了,今天就搭计程车回
去,顺便请司机大哥绕到大中至正门前确定一下吧。
打定主意,招来计程车,司机束弯西拐,不消十分钟就来到大中至正门前,
车还没停妥,温婷筠就看见顾森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白色的石雕前,她心头一紧,
竟然忘了下车。直到司机大哥狐疑的问:「啊,小姐,中正纪念堂到了,还是你
要到别的地方?」
「谢谢你,我在这里下车就可以了。」温婷筠付清车资,跳下计程车,还没
站稳,她的手臂就被牢牢握住。
司机先生看见一个英挺的男人像老鹰般捉住刚刚还坐在自己车上的漂亮小姐,
一股英雄救美的热血直往脑门冲,他打开门跳下车,站在几乎比他高了一个头的
男人面前,充满正义感的说:「先生,有什么话好好说,我看这位小姐没有得罪
你嘛,何必动粗呢?」
温婷筠看见顾森愈沉愈深的脸,知道他已经接近火山爆发的边绿了,她很感
谢司机先生的仗义执言,可是,为了司机先生的「人身安全」,她还是赶紧把他
支开才是。
「对不起,司机先生,你误会了,这位男士是……是我的哥哥,我们兄妹一
向打打闹闹习惯了。你放心,不好意思,耽误大哥做生意的时间,我们没事的。」
「没事就好……」司机先生看著温婷筠白白净净的小脸,听著她微微沙哑而
性感的声音,竟然不好意思的脸红了。他忍不住想,幸好这个女孩会说话,否则
他还以为自己载到仙女了。他傻了半晌,才猛然想起自己是个不相干的局外人,
于是摸摸鼻子回到车里,临走前还把车窗摇下来,对著温婷筠笑一笑,才心满意
足的离开。
「你这个该死的女人!竟敢放我鸰子,」顾森的怒火在司机离去之后,立刻
爆发,他扯著温婷筠细瘦的手臂,气急败坏的喊:「你好大的胆子,从来没有一
个人敢这样对我,你让我像个天字第一号的蠢蛋,一个人在这里等了四个小时,
你竟敢……你竟敢……」顾森疯了似的连说了十几句「你竟取」,除此之外,他
再也说不出任何句子。
忍住手臂上传来的麻痛感,温婷筠觉得自己的手臂快要被颇森给扭断了,可
是她并不挣扎,只是咬著牙说:「我役有答应要来的,我说过我不会来的,我只
是刚好经过这里,刚好看见你还在这里,所以才下来打个招呼。」
她不肯承认,当她看见顾森孤零零的身影时,心痛得都快流泪了,可是,她
不要让他知道,不能让他知道,也不需要让他知道。
「那么,你是安心耍我了?你游荡到三更半夜,然后来这里看我这个傻子是
不是还在这里?现在你称心如意了,你达到目的了,你满意了。你知道有一个大
白痴为了怕错过你,六点钟就赶到这里等著。他等啊等的,好不容易捱到了七点,
你却没有出现。七点零一分、七点零二分、七点零三分……然后七点三十分,那
个白痴急疯了,他想起中正纪念堂有好几个入口,他想,你会不会记错地点,会
不会走错门了?想著想著,于是他用最快的速度冲到大孝门,四处张望一遍,没
有,你不在大孝门,然后,他又赶紧冲回大中至正门,他多么担心你在他离开的
空档来了,他害怕你找不到他。
「一整个晚上,那个白痴就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在大门与大门之间来来回回
的穿梭,就怕错过了你。他等啊等的,八点、九点、十点,他简直要急疯了。他
想起今天台北出了好几起车祸,他担心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十点半,那个白痴开始后悔了,他后悔约了你,他不该勉强你的,他真是
个流氓,真是个无赖,真是个恶棍,他想你骂得真不错,如果你真的出了什么事
情的话,他不会原谅他自己的。」
说到这里,顾森停了下来,他瞪著温婷筠苍白的小脸,他看著她好久好久,
才猛然别开头,又突然发现自己握著她的手臂,握得好紧好紧,他赶忙松开了她,
像躲避传染病源般,倒退了好几步,颓然的摇摇头,像只惶惶不安的丧家之犬,
凄然的说:「就在那个白痴懊悔得想自杀的时候,你来了,他带著失而复得的狂
喜,紧紧上前握住你,可是你厉害,真是厉害,连不认识的司机都被你迷得七荤
八素的。而你……你竟然告诉那个白痴,你安心不来赴约的,你什么都没有答应。
是的,你够狠,你真狠,你给了那个白痴一个不切实际的希望,然后再狠狠的把
他一棍子敲昏,你够狠……」
一字一句,顾森的一字一句都像一根针,也像一把刀,螫得温婷筠心乱如麻,
切得她的心七零八落,她愈听愈感动,愈听愈不能置信,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
道顾森会如此固执的等侍,她真的不是安心要伤害他的。
「顾森……」她低低的叫唤,却不知该怎样解释这混乱的一切,她的心已经
完全被他的言语打乱了,她不能思想、不能言语了。
听见她的叫唤,顾森心里重新燃起一线希望,他斜靠在白色的石雕上,企图
稳住自己过于激动期待的身体,他定定的凝视她,等著她的解释,等著她的安慰,
等著她的……随便什么都好。只要她肯跟他说说话,她芜了这许多许多,总该有
点儿回应的。可是他等了好久好久,她却只是淡淡的站著,冷冷的看著。
顾森的心碎了,她不在乎他,她一点都不在乎他。他悲惨的说:「然后呢?
饱食终日,以作弄人为乐的温二小姐,你把我搞得这样惨兮兮的,一定很高兴了
吧,下一步呢?你是要我去跳河、还是去撞车?只要你说得出口,我顾森一定赴
汤蹈火、万死不辞。」
温婷筠瞪大了眼睛,摇摇头,再摇摇头,她不知道顾森为什么要这样吓她,
她一点都不高兴,她的难过与痛苦不会比他少的。她看著顾森痛苦而绝望的脸,
天,她多想伸手抚平他探锁的眉头,多想拨开他眼底的乌云,多想吻去他嘴角的
苦楚,她多想多想啊,可是……
「别说了,顾森。」她只能制止他说下去,制止他往死胡同里钻。
但是顾森却不肯听她的,「你放心,我不会抗命的,你可以继续作弄我,全
凭你高兴,不管是上刀山下油锅,我都全凭你宰割。谁叫我贱,谁叫我自作多情,
谁叫我要去参加雅莉的生日宴会,我不该去的,我本来就不想去的,可是雅莉却
苦苦的哀求我,于是我心软了,我心不甘情不愿的去了,可是我一点儿也不快乐,
我不想跳舞,我不想讲话,我只想一个人静静待在窗边,静静的欣赏夜色……我
后悔极了,我根本不该看那什么鬼夜色,我应该跳舞,应该疯狂的玩乐,那样,
我就不会看见你,不会看见一个穿著白衬衫和牛仔裤的精灵,一个飘荡著一头长
发的小精灵,她就那样随著轻轻盈盈的夜光,走进我的眼中,我迷惑了、迷失了,
于是我说了一大堆疯话,丢下了雅莉,跑到屋外,我告诉自己应该开著车回家去,
可是我没有,我著魔似的追逐著长发小精灵可能的足迹,追著追著,我来到了厨
房……」
顾森顿了顿、喘了几口大气,他的灵魂跌进深深的回忆之中。
「我推开虚掩的门,看见一个好优雅好优雅、好动人好动人的精灵,她跳著
自由随性的舞步,边跳边撕扯著大面包放进嘴里,当下我就愣了、傻了、痴迷了,
我知道这辈子我再也容不下别的女人了,我的一颗心遗落了,遗落在盈盈的月色
中,遗落在那个吃面包的长发精灵身上。
「第二次见面,小精灵把吻给了我,我开心得简直就像得到了全世界,我告
诉自己不管她是乞丐也好、是女佣也好,我都不在乎,可是小精灵不肯相信我,
还赶跑了我,这使我大大的伤心了,我不吃不喝、绝望痛苦得快要死去,直到妈
妈告诉我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爱情。
「妈妈的话打醒了我,于是我买了玫瑰花,兴匆匆的按下温家的门铃,才知
道那个长头发的小精灵竟然是温家的二小姐。我像是被人浇了一盆冷水,愤怒的
把玫瑰扔进垃圾筒,待在门外等了又等,一定要等到你给一个交代,谁知你只消
说一句『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把什么都给忘了。只要想起我是你的第一个男人,
我就快乐得像得到了全世界,像飞到了极乐的天堂……」
顾森的眼光突然亮了起来。是啊,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这个念头唤醒了他,
振奋了他,他像一棵濒死的植物在一瞬之问复苏。她是他的,她是他的!他冲到
温婷筠面前,捉住她的肩,热情的呐喊:「你是我的女人,是我顾森的女人,是
我的女人……」
不要!温婷筠疯狂的摇著头,她知道错了,她后悔极了,她正在想办法亡羊
补牢,她不能再让顾森搞砸一切。「不要叫,我说过那只是一场游戏,只是一场
游戏的……」
「不!」顾森发出巨大的吼声,他松开温婷筠的肩,暴跳著,揪扯著自己的
头发,他想起她热情的吻,她的每一道曲线,她性感的扭动,她激情的呻昤……
顾森咬著牙闭上眼,他记起自己进入她的感觉,她紧滑的甬道温暖的收缩著他,
围拢著他,他的五官扭曲了,额角滴下汗珠了,他从来没有这样记住过一个女人,
他从来不曾这样炽热的爱过一个女人……是的,那不是游戏,是爱,是爱啊。
他重新靠近她,固执的盯著她,「你在说谎。」
「我没有!」温婷筠大声反击。
「你在说谎。」顾森用的是肯定句。
一我没有。「
「你在说谎。」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谁也不肯让步,谁也不肯示弱,他们就这样对峙著,
争执著……顾森被逼急了,他疯狂而残忍的提醒她:「只是一场游戏你会那么投
入?你忘了自己浑身赤裸的贴著我,你让我吻你的唇、吻你的乳房,吻你的一切,
你忘了吗?你忘了自己是如何张开腿来迎接我?是的,你让我进去的,我没有勉
强你,是你让我进去的,你那么美、那么紧、那么滑、那么湿,你想起来了吗?
我是你的第一个男人,你的第一个男人。」
没有一个女孩会把第一次当成游戏的,这一点,顾森比谁都要清楚,他在女
人堆中打过滚的,她骗不了他的。
温婷筠被顾森赤裸裸的言语给吓坏了,她完全失去理智,脑中一片荒芜、一
片空白,她不假思索的扬起手,劈头给了顾森一巴掌,「闭嘴,你这个卑劣的、
下流的、无耻的小人,你这个恶棍、流氓……」
热辣辣的掌印烙在顾森俊俏的脸颊上,有那么一刻他的脑中是空白的,等他
回过神来,搞清楚现实之后,他的呼吸急促了,他的眼神冒火了,他跳著抓起温
婷筠的肩,像只凶猛的大老鹰捉住毫无抵抗之力的小鸡,死命的摇著她,疯狂的
喊:「你敢打我?即使我的父母也不曾打过我,你这个女人,你有什么资格,你
有什么权利?是我说错了,还是你恼羞成怒了?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自己很清
高,你以为自己很不可一世?我卑鄙下流,你就纯洁高贵了?我是恶棍流氓,你
还不是和我上了床。」
老天,谁来放了她,谁来救救她?温婷筠被深深伤害了,顾森锐利的词锋无
情的捅进她的心窝,把她刺得遍体鳞伤,她再也无力驳斥他,她没有力气了,她
已经身心俱疲了,她细瘦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顾森猛烈的摇晃,长畏的头发凌凌
乱乱的披散在她小小的脸上,她看不清楚了。
「让我走……」理智消失前,这是她唯一能吐出来的句子。
「不要。」顾森清醒过来,他懊悔极了,他不该这样口无遮拦,他完全失去
了君子风度。他不再摇晃温婷筠,颤抖的拨开披黏在她脸上的发丝,看见她泛著
水光的眼眸,他痛苦而嘎哑的请求:「原谅我,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伤心
极了,痛苦极了,无力极了,我没有分寸了……」
他看见温婷筠哀愁美丽的脸,他看见她微微颤抖的小嘴,什么理智言语都静
默了,一阵激情荡入心中,顾森忍不住把她拥入怀中,低下头来捉住她的唇,密
密实实的吻住她。他感觉到她没有挣扎,没有抗拒,于是他疯狂的吻著她,吻著
她……
情欲之火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理智像秋天干燥的稻杆,一瞬之间就被烈火
烧个精光。温婷筠承受著顾森猛烈的需索,她不由自主抬起手臂,圈住顾森的颈
项,张开苍白的小嘴,和顾森的唇舌狂热的交缠著。顾森的胸膛宽厚又温暖,他
的吻激情又缠绵,温婷筠觉得自己好像坐上了旋转咖啡杯,她的世界不停的旋转,
跟著这个男人,不停的旋转……
忽然,苍茫的夜色里响起一阵尖锐无比的煞车声,煞住了温婷筠的旋转世界,
咖啡杯渐渐停下来,理智也回到她的脑中了,她的脑中响起一个声音,那声音在
说:「即使全世界只剩下顾森一个男人,我也不会看上他的。」
那声音还说:「爸,你放心,我对抢男人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因为我知道,
即使抢到了男人,也抢不到一生的幸福。」
为什么要这样说?说过的话已经覆水难收。即使不这么说,她就能堂堂正正
的和顾森在一起吗?答案是不能,不能的,她想起邱显达的阴影,想起那一场恐
怖的混乱……还有爸爸对她的指责。爸爸是怎么说的?啊,他说:
「雅莉是无辜的,你不能一再以抢她的男朋友来伤害她。」
都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温婷筠用力推开顾森,躲避著他的吻。
顾森不肯放过她,依然紧紧抱著她,他在她耳边低喃:「原谅我,我不是故
意的,我太害怕了,我怕你不要我,我真的怕你不要我……」顾森边说边低下头,
再度搜索著她的唇。
温婷筠挣脱不了他的怀抱,只能撇开头,逃避著他的热情。「对不起,让你
难受了,顾森,请你原谅。」
对顾森,她是感动的,她是心动的,可是他们相遇的时间不对、地点不对,
她不是不爱他,而是不能爱他,不能爱他。
眼前一黑,顾森仿佛被卷入一个涡流,他觉得自己陷入一个黑暗的世界。
他轻轻松开温婷筠,往后跌撞几步。他的眼眶红润起来,他看起来无助而狼
狈,热情却混乱。他的泪泛滥到温婷筠的眼,于是他们泪眼对著泪眼,不发一语。
然后,顾森不可置信的抖著声音问:「这是另一个玩笑吗?」他把脸埋进自
己的掌心里,痛苦而含糊的说:「这是另一个游戏吗?如果把我当个傻子耍,如
果我的痛苦会让你觉得很快乐的话,那么你就做吧,反正我……已经完了。」说
完,他静静的等著她的宣判。
温婷筠静静的听著顾森赤裸裸的告白,她完全插不上话,她的脸色忽红忽白,
体温忽热忽冷,心情忽悲忽喜,然后她看见顾森靠在石雕上,把脸埋在掌心,她
看见他的肩起起伏伏的抖动著,她竟是这样残忍的践踏著他的感情。
「顾森,原谅我。」她只能这样说。
「什么意思?」顾森快要崩溃了,如果她承认她给的吻仍然是玩笑的话……
他情愿死,情愿死。
「不是不是……你别误会,」温婷筠看出顾森眼中毁灭性的光芒,于是连忙
解释:「不是我要跟你开玩笑,是老天爷在跟我开玩笑,他跟我开了一辈子的玩
笑,包括我来到这个世界,都只是一个玩笑。」
感谢老天,她不是跟他开玩笑的,她的吻是真真实实的,她让他吻她了,她
让他吻她了,他从黑暗的探渊中被拯救出来了。顾森伸出颤抖的手,执起温婷筠
的下颚,执迷不悔的说:「你不是个玩笑,你生来是要与我相遇的。」
人生,除了相遇之外,就是别离了,相遇与离别,这就是人生。温婷筠吸吸
鼻子,直视他的眼,她的眼神变得柔和了,坦坦荡荡、磊磊落落的,「顾森,有
一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我不是温家的小女佣,也不是温家的二小姐,我只是一
个私生女,只不过幸运一点,我还有个姓。」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赶跑我?」顾森的心情突然轻松起来,原来她担心他会
因为她的身世而瞧不起她,原来只是这样。
他急忙开口,切切的澄清她心中的疑虑:「我早就知道了,雅莉把一切都告
诉我了,别把自己说得这么难听,姓名不能代表什么,我不管你是大妈生的还是
小妈生的,我不在乎你从哪里来,只要确定你是往我这里走。」顾森握住她的另
一只手,按向自己的胸膛。他保深看著温婷筠的小脸,用充满感情和欢意的声音
说:「对不起,我说了根多伤人的话,不过,请你相信我,我不会再让你伤心了,
也不会再跟你吵架了,我会用一辈子来疼你、爱你,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孤孤单
单。」
他懂,他竟然看出她的孤单与寂寞,她只不过见过他四次,他竟然看穿了她
伪装的坚强,他竟然比生养她的爸爸还要了解她。而且,他一点也不以她的出身
为意……温婷筠的喉头被哽住了,可是……
「顾森,你不必对我好的,你什么都不欠我,我说过,你应该对雅莉好,她
一直把你当成男朋友的。」她还是只能这样说。
顾森瞪大眼睛,不能相信他们争吵了这么久,竟然又回到老路上,搞了半天,
她还是要把他往雅莉那儿推。他忍住满肚子的气,他答应过不再和她吵架的,
「我说过我没有兴趣当她的男朋友,你为什么要一再勉强我,难道你不知道爱情
是不能勉强的吗?」他捺著性子说。
「那么,你又何必勉强我……」温婷筠挣开他的掌握,她的唇边飘起一抹微
笑,看起来像是解脱,却又带点不知名的愁,她轻轻柔柔的笑著,斩断了所有的
退路,「而且,我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顾森如遭雷殛,怔愣的看著她。
她凝睇著顾森死灰般的脸孔,面无表情的说:「所以,我们别再纠缠不清了,
我承认你是很有吸引力的男人,我甚至不后悔跟你上了床。可是,就这样,再也
没有多的了,你有你的路,你接受雅莉也好,不接受雅莉也好,你可以去找二分
之一的台北女性,除了我之外。还有,你误会了,我一点都不孤单,我有我的幸
福,真的,请你高抬贵手,不要破坏我的幸福。」
说完,温婷筠反身拦下一部刚好路过的计程车,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第六章
温家一片喜气洋洋,屋里上上下下都在盛传温雅莉就要当新嫁娘。
温雅莉陶醉在大家欣羡的眼光中,幸福得就像跃上枝头的小乌,她从来没想
过,能够牢牢把顾森抓在手上,也没有想到,以前非得她苦苦哀求、说好说歹、
绞尽脑汁、找遍借口才能约出来的顾森,现在竟然每天下了班就来这里报到,而
且一待就是一整个晚上。
一个星期以来,不只温雅莉眉开眼笑的,温太太也乐得合不拢嘴。原来女儿
心心念念、牵牵挂挂的,是这样一个风流倜傥的人才,好好好,女儿果然好眼光,
温太太满意极了。
温耀利则是客气而拘谨的,他透过眼镜,仔仔细细研究著顾森,用男人对男
人的方式。他在顾森身上嗅到一种狂野而危险的气息,他非常熟悉这种味道,因
为,他也曾经是这样的男人,这样的男人爱起人来,是天崩地裂、义无反顾的,
这样的男人凝视情人的时候,是全心全意、大胆而热情的,可是顾森看著雅莉的
眼神,却是异常的平静,平静得……像一摊死水。
顾森真的爱雅莉吗?温耀利大大的怀疑起来。如果顾森不爱雅莉,为何天天
往这儿报到?以前他们住在阳明山上的时候,也没见他往那儿去过一次,怎么他
们一搬到淡水别墅,顾森就突然闯进来?
「我说老太爷,你一碗饭拨了半天,也不见你吃一口,」温妈妈扯著喉咙调
侃起温耀利:「幸好人家顾森是个男子汉,不是个大姑娘,否则准要把你当成个
老色狼。」
有意无意的,温太太就是要这么刺温耀利一下,尤其这幢淡水别墅是当年他
用来金屋藏娇的地方,每次想起这一点,她心头的那些怨、那些恨,就忍不住要
发作。
「呃……」温耀利轻轻咳了一声,神情尴尬的说:「顾森,你别听温妈妈胡
说八道,她这个人是个直肠子,想说什么说什么,让你见笑了。」
「哼,做贼的喊捉贼,也不瞧瞧自己沾了一嘴腥。」温太太小声的咕哝,可
是她的小声,已经足够让餐桌上的每一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妈,」温雅莉恼怒起来,她不想让顾森看笑话,「您少说两句吧!」
餐桌上三个温家人一头一脸都是尴尬,倒是顾森像个无事人似的,低著头扒
著碗里的饭。他对这种场面已经见怪不怪了,一连在温家吃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晚
餐,他非常了解温家人独特的、针锋相对的餐桌文化,如果没有这些明嘲暗讽佐
饭,他们恐怕才会消化不良。
真正唯一消化不良的,大概只有顾森一个人,他的注意力根本没有办法专注
在吃这件事上。他的胃持续紧张著,任何山珍海味放在他口中,他也尝不出任何
滋味。原本顾森以为,只要他天天来报到,总有机会遇上小精灵的,至少她总得
吃饭,总会上餐桌的。
可是没有,顾森从来役有在餐桌上见到她,甚至于温伯父、温伯母与雅莉也
从来不曾提到她,好像这个家本来就只有他们三个,再也没有别人了。终于有一
次,顾森忍不住问了一句:「不是还有个二小姐吗?怎么不请她一块儿吃饭?」
餐桌上的空气一瞬之问凝结了,每个人都放下了筷子,寂静而尴尬的气氛里,
传来温太太急促的呼吸声,好像正在隐忍著奔狂的怒气。
许久之后,温雅莉勉强的说:「她从来不在家里吃晚餐的。」
顾森对这样的说词感到怀疑,他看出了温婷筠在这个家里的地位,他的心抽
痛了起来。他很怀疑,即使他在这里吃上一辈子的晚餐,也别想见温婷筠一面。
但是,他也很识相的不再追问,他看出温伯母对温伯伯的出轨无法释怀,温伯伯
则是每当温伯母狮吼一声后,就不敢多吭一句。至于温雅莉呢,他看见温雅莉的
脸,心里就要升起一种罪恶感,他对自己不纯正的动机感到汗颜,他觉得自己真
是卑鄙极了……不行,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一定要想个办法。
「顾森,多吃一点,你工作太辛苦了,」温雅莉把糖醋排骨、红烧鱼、炸虾
球尽往顾森的碗里塞,她凝视著顾森的脸,担心的说:「是不是张妈烧的菜不合
你的胃口,否则你怎么愈吃愈瘦?」
面对温雅莉的脸,顾森已经完全失去食欲,他略略不耐烦的抬起头,意外捕
捉到温耀利若有所思的眼神,顾森微微一怔,没想到温爸爸惧内归惧内,他的眼
看起来却是清醒而透澈的。顾森迎著温耀利犀透的目光,毫不闪躲,两个男人无
言的打量著对方。
「爸,你干嘛又盯著顾森看,你把人家看得都吃不下饭了。」温雅莉在一旁
抗议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小气,难不成怕人家吃垮了你?」
温耀利被女儿的话逗笑了,他叹了一口气,意有所指的说:「只要顾森是真
心爱我的女儿,就算真把我吃垮了,我也在所不惜。」
「爸……」温雅莉红著脸娇慎起来,她看看爸爸,再看看顾森,然后把脸埋
进碗里去。
顾森一口饭梗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吞不下去。
晚餐过后,顾森胡乱找了一个借口暂时支开温雅莉,一个人跑到厨房,找到
正在忙著清理餐桌的张妈,他在张妈身边绕来绕去,张妈却始终不肯正视他一眼。
「张妈,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顾森停在张妈身旁,看著她著手清洗槽中
的碗盘,百思不解的问。
「顾少爷言重了,我这个老妈子怎么敢讨厌您。」张妈用力擦洗著白色的瓷
盘,几乎咬牙切齿的说:「您可是我们雅莉小姐的准姑爷,我巴结您都来不及了。」
顾森哑然失笑,瞧张妈一脸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算了,反正张妈也不
是唯一不喜欢他的人,再坏的滋味他都尝过了,他觉得自己的脸皮有日渐增厚的
趋势,而且他的性格里似乎有一种被虐待的倾向,愈是对他不友善的人,他就愈
觉得对方有个性。「张妈,你上次不是说这儿住了一个二小姐吗?怎么都没见到
她。」
张妈听见他提起二小姐,原本倔强的嘴角不知不觉柔和起来,释放出一种浓
浓的母爱光辉,她把沾满洗碗精的碗盘放到水龙头底下冲,边洗边说:「顾少爷
以为每个人都和雅莉小姐一样,整天吃饱了玩,玩够了睡,睡足了吃?我们二小
姐可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大小姐,她有思想、有深度,而且和百丈禅师一样,奉行
一日不做、一日不食的信条。她每天都要工作的。」说著说著,她斜过头瞪了顾
森一眼,「上回我不是跟顾少爷说过了,二小姐不到十一点是回不了家的,她可
是忙得很呢。」
顾森愈听愈胡涂,什么工作要做到这样三更半夜的?他皱起眉头,一脸困惑。
「顾少爷,你可千万别想歪,二小姐做的不是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儿。」张
妈急忙澄清,她可不容许有人看轻二小姐。「你知道有一种职业,叫作新闻编辑,
这是一种很特别的行业,下午上班,九点或十点甚至更晚才能下班,我们二小姐
每次都说,她做的是『特种行业』。不过,虽然上下班的时问异于常人,二小姐
的生活习惯却好得不得了,她每天早上七点钟起床,固定慢跑一个小时,八点回
来吃早餐。她啊,每次都说我这个老妈子烤的面包,有妈妈的味道,她一次可以
吃下两个大波萝面包喔。我们太太生前手艺可巧的。」她只差没有直接批评大太
太了,在她心里,温婷筠和她的母亲才是正牌主子。
原来她七点钟慢跑,八点钟吃早餐,最爱有妈妈味道的面包,原来她三更半
夜才回家,根本不是夜夜笙歌,而是在努力工作,想来上一次,她也不是故意要
放他鸰子的……为什么?为什么她什么都不肯跟他说,为什么她要把所有的误解
委屈往自己的肚子里吞,她不知道这样会生病的吗?顾森的心被绞痛了。
张妈洗好碗盘,抹干了手,看见颇森僵在一旁,表情是一愣一愣的。「顾少
爷……」她一连叫了好几声,才看见顾森有了反应,「你怎么啦?怎么突然傻了?」
「谢谢你,张妈。」顾森回过神来,他用力握住张妈的双手,紧紧的握著她。
他很欣慰的知道,至少在这个房子里,还有张妈是真心关心著温婷筠的。
什么跟什么啊?张妈被顾森握得莫名其妙,她抬起眼睛,第一次直视著雅莉
小姐的未来夫婿。这小子,果然是一表人才,而且还空前的热情,她的手都要叫
他给捏痛了,「顾少爷,你再不放手,我的老骨头就要碎啦。」
「对不起。」顾森放开张妈,为自己的忘形而尴尬著。
张妈看了他一眼,目光里充满慈爱。她发现,她误会顾森少爷了,他和雅莉
小姐之前认识的那些纨桍子弟好像不太一样。「没事的,我这个老妈子是跟你开
玩笑的。」
听见开玩笑三个字,顾森的表情变得很不自然,他定定的看著张妈,艰难苦
涩的说:「你们家二小姐这么优秀,想必她的男朋友一定很杰出。」
男朋友?二小姐几年役理过男孩子了?自从那个邱显达事件之后,二小姐就
好像得了惧男症一般,现在,雅莉小姐找到了顾森少爷这样优秀的对象,二小姐
却八字都没有一撇,真是老天没眼。张妈摇摇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张妈,你为什么叹气?」顾森急急的问,她的男朋友很糟糕吗?不懂得怜
香惜玉吗?还是有暴力倾向,会打她,会虐待她吗?
张妈欲语还休,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了,说起那些事,难免让人伤心。她
抹了抹眼睛,感伤的摇摇头,「不说了不说了……」她看一眼顾森,他不是雅莉
小姐的男朋友吗?怎么净在打探二小姐的事?张妈心底升起模糊的警惕,她不能
再说了,她已经说了太多,她要好好保护二小姐,她不能让二小姐再次受到伤害。
「说了,顾少爷也不会懂的。」
顾森愣住了,他是不懂,二十七岁之前,他根本不认识温婷筠,他当然不懂
在那之前发生的一切。可是,如果没有人肯告诉他真相,他怎么可能懂?他真的
不懂,为什么没有人可以解开他的不懂?
这个夜晚,温婷筠睡得甜极了,她难得没有作梦,难得没有梦见顾森,难得
一觉安稳到天明。镜子面前,出环一张精神饱满的脸,又是新的一天,她欢快的
从床上一跃而起,把所有的阴霾甩到脑后|遗忘,是治疗伤痛的最好方法。
温婷筠套上运动衣裤,穿好慢跑鞋,她把长长的发丝打成两条粗粗的辫子,
然后走过大大的院落,沿著晨光,循著一贯的路线有节奏的跑著。吸气吐气、吐
气吸气,运动不仅可以健身,还可以忘忧忘愁。而且,不用呼朋引伴,自然会有
人一路同行,在每一个交会或超越的当口,和陌生的同好交缘著熟悉的笑容。
只是,今天特别奇怪,身后有一个脚步声,一路紧紧跟著她,有时候,她明
明觉得那个脚步应该要超越她了,可是对方又突然放慢了脚步,始终维持在她的
身后。这种感觉让温婷普觉待有点儿不自在,她忍了好久,跑了好远,半个钟头
过去,她应该要往回头了,冷不防转个身,紧紧跟著她的人煞不住脚,两人就这
样撞个满怀。
温婷筠揉揉发疼的前额。是个男人,还是个胸膛厚实坚硬如钢铁的男人,一
股熟悉的味道向她袭来,温婷著还以为自己被撞昏头,所以产生幻觉了,訑敲敲
自己的头,重整里面被打乱的脑细胞,然后张开口,凶巴巴的质问:「你莫名其
妙要跟踪我到什么时候?」
对于那些讨厌的跟踪者、爱慕者,温婷筠通常都是快刀斩乱麻,速战速决的。
今天当然也不例外,她凶巴巴的说完话,抬起头,像是被雷劈到一样,直著眼、
张著嘴,小手僵在半空中……
「这条路是你开的?」问话的,是顾森。
「那就谈不上跟踪了,我想我们只是刚好同路,你何必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顾森也跟著她旋个身,却不出发,只是与她肩并著肩,背著光线站立著。
两条影子,亲亲密密的肩挨著肩,温婷筠的神志更混乱了,她略略往右边跨
一步,离他远一点。她闻到他身士传来健康的汗味,知道自己的脸一定红了。这
是她第一次在白昼的天光里见到顾森,他的浓眉大眼,他的挺直鼻梁,他的性感
薄唇,脱离魅惑的夜,沾染上明亮的阳光,黑夜白天,同样迷人,同样慑入人心,
他明朗得让人不敢逼视,又让人忍不住要偷瞧几眼。
温婷筠眼睛转啊转的,就和他的视线对上了,她发现原来他也正在盯著她看,
不禁又是一阵脸红心跳,然后低下头,看著自己的慢跑鞋尖。
顾森吹起口哨,可是他的哨音是断断续续的,透露著紧张。他看见温婷筠一
晃一晃的踢著鞋尖,她的两条辫子松松的垂在胸前,几缕发丝已经不听话的从麻
花辫里出走,黏在她的脖子上,或是飘过她的脸。她的脸红扑扑的,顾森看不见
她的眼,因为她的头实在垂得太低了。他也跟著低下头,看见她穿著蓝色的素色
慢跑鞋,视线往上,他看见她露出的小腿,她的小腿又细又直又白,他第一次看
见她牛仔裤以外的穿著,他喜欢她健健康康的,那让他觉得很安心,很安心,他
知道她过得很好,那很好很好。
想著想著,顾森也学起她在原地踢著步子,他看见自己大大的脚,和她小小
的脚,此起彼落著。
他们像两个情宝初开的高中生,在单调重复的动作中,体验著最单纯的快乐。
不知道过了多久,温婷筠突然转转脚跟,松松筋骨,迈步往回家的路上跑去,
她觉得自己身上三万六千个毛孔都张开了,她轻轻盈盈得像只彩蝶,翩翩然就要
飞上天空。
顾森调整好步伐,稳稳的跟在她身后,他不抢快,不超前,他的目光坚定,
并且,只容得下眼前的女人。
他们一路无话,但是终于往同一个方向前进了。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接下来无数个日子,无论晴雨,顾森都像个影
子一样,在温婷筠踏出家门的那一刻起,就执迷的跟著她。
一样的路线,一样的动作,温婷筠却觉得每天都是不一样的。虽然她并不和
顾森交谈,虽然她从不在行进间回头,但是不知不觉中,她已经习惯他的陪伴。
一鼓作气回到家门口,温婷筠微微喘著气从口袋中抽出大门的安全卡,静静
的打开门,静静的走进去,然后往厨房方向走去。她没有回头,但是清清楚楚感
觉到顾森的眼神,烧灼著她的背,让她痛得……想哭。
从大门口到厨房那一段没有他的脚步声相随的路,好像怎么都走不到尽头,
她害怕走不到尽头,更害怕看见尽头,因为尽头之后,她连他的视线都失去了。
推开厨房的门,里面仍然有香喷喷的大波萝,还有张妈慈详和蔼的笑脸。大
妈、爸爸、雅莉仍在高眠,她最爱的厨房里没有冷嘲热讽,早晨的厨房一直是她
的最爱。
可是,温婷筠却突然贪婪起来,她突然变得不知足,虽然她还是爱大波萝,
她还是爱张妈,她还是爱这个无争无吵的温暖空间,可是,不够不够,她还要更
多……她哭著吞下大波萝,在张妈惊慌的眼神中,不知所措……
第三十天,那一天,太阳似乎在和什么人生气似的,一把怒火照得街道滚烫
著。一个小时的慢跑,就像和太阳的怒气交锋似的,当然,人与自然的争战,输
的永远是人类。
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回到大门前,温婷筠一如往常掏出安全卡,正准备开
门,那团始终跟在身后的影子突然上前,高高的身躯为她挡去了一部分骄阳。温
婷筠抬起头,看见顾森变得有些黑黝黝的脸庞,他的唇抖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
声音。
她多久没有听见顾森的声音了?温婷筠静下心来,细细数著,是从他说完
「那就谈不上跟踪了,我想我们只是刚好同路,你何必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吧?
为什么,三十天前发生的事,她却记得清清楚楚,他的一字一句,他的语气神态,
她都一并记得牢牢的,为什么?她迷惑的看著他,他是她生命中永远的同路人吗?
「我可以喝一杯水吗?」顾森在她专注的目光下,微微退却了,他从来没有
这样委曲求全、低声下气,他窝囊得连一句简单的请求,都说得战战兢兢。
她听见他的声音了,她还以为他从此不再跟她说话了。「你可以……喝两杯。」
说完,温婷筠笑了,喝两杯通常指的是喝酒。
听见那句话的时候,顾森就像是得到总统特赦令的重刑犯。他松了一口气,
又提起一口气,他的心恍恍惚惚、起起落落,那小小的幸福,却让他大大的激动
了。
直到顾森坐在厨房的大原木桌旁,还是觉得一切像是不可思议的梦,他碰碰
椅子,摸摸桌面,仿佛掉入仙境的外来者,急切的需要确定眼前的一切。
张妈冷眼看著顾森,她原本以为这个顾少爷从地球上消失了,他有好一阵子
没到家里来吃晚饭,现在……她挑起眉毛,看看顾少爷,又看看二小姐,瞧他们
一个神情激荡,一个眉目含情,张妈心头窜起一个不祥的预感,她隐隐约约猜到
了一些事,却又不愿意相信。千万不可以,千万不要,虽然她也觉得顾森少爷配
雅莉小姐是委屈了……
「顾少爷,您好久没来啦,我们雅莉小姐可是天天念著您呢。」张妈在说到
「雅莉小姐」四个字的时候,特意加重了语气。
「呃……」顾森乍听见雅莉的名字,不觉愣了一下。
「张妈……」温婷筠在张妈的语调中听出了提醒,于是她的情绪也跟著起了
波动。
看著两个年轻人魂不守舍、心神不宁的模样,张妈心里是又急又气,她得赶
紧在他们还没有铸成大错之前,帮助他们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顾少爷今天来得太早了,虽然雅莉小姐平常不到十一点是不会起床的,不
过,如果她知道是顾少爷来了,一定会很高兴的,您等等,我现在就给您叫雅莉
小姐去。」张妈边说边往门边移去。
「张妈!」顾森喊住了张妈,他也许卑鄙、也许残忍,他真的是利用了温雅
莉,现在他不能再沉默下去,再这样下去,全世界的人会连手起来把他和温雅莉
推入礼堂中。
顾森清清喉咙,在张妈锐利的眼神下,清楚又诚实的说道:「张妈,我不是
来找雅莉的,我是来陪筠慢跑的。」他唤温婷筠为「筠」,无疑是一种明确的宣
告。
听听他叫的这是什么?他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她听著可都要脸红了。张妈把
眼光瞟向二小姐,看见她小脸儿酡红酡红,大眼睛水亮水亮的。造孽喔,张妈在
心底呼号著。
这个可恶的顾大少爷,她原本还觉得他比一般公子哥儿来得可爱,来得不市
侩,她甚至有点儿喜欢他了。没想到他竟然是个用情不专、见异思迁的小混蛋。
他既然招惹了雅莉小姐,就不应该再来纠缠她的宝贝二小姐。
想著想著,张妈也顾不得自己下人的身分,她怒气冲冲的跳到顾森面前,把
双手叉在腰上,扯开喉咙不留情面的骂著:「我们家二小姐这么大的人了,不劳
顾少爷千里迢迢来陪她跑步,要是因此耽误顾少爷上班的时间,影响到贵公司的
营运,我们小姐可是担待不起的。」
顾森的脸上的热汗化成了冷汗,他看见温婷筠的小脸随著张妈的话,渐渐变
得惨白,他急忙开口向张妈解释:「张妈,没有的事,这里开车到公司半小时就
到了,不会影响什么的。」
给了台阶,偏偏有人不会下。张妈这下子更火了,她对著顾森,也不管他是
未来姑爷还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总之天皇老子也不能阻止她把事情弄清楚、讲
明白。「顾少爷,老实说,不管您是不是会影响到工作,那都不是我这个老妈子
管得著的,我只想提醒您,我们家二小姐年轻貌美,不愁没有人陪,犯不著劳动
雅莉小姐的男朋友来陪她慢跑。」
「张妈……」温婷筠低呼一声,她知道张妈会吐出这番话,都是为了她,可
是一时之间,她真的承受不了。上一刻,她的心还暖烘烘的、轻飘飘的,现在却
沉入无底的黑洞。
顾森霍然起身,奔到温婷筠身旁搂住她的肩,一边向张妈解释:「张妈,我
从来都不是雅莉的男朋友,您误会了……」怎么回事,先是温婷筠,然后是妈妈,
现在再加上张妈……不,还有雅莉所有的好朋友,他们都以为他是雅莉的男朋友。
顾森额上的冷汗愈冒愈多,怎么会这样,是他无意中给人的错觉,是他把事
情看得太无所谓了?
「顾少爷,我看您是贵人多忘事,就在大约一个月前,您还天天到我们这儿
吃晚餐,这屋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您是雅莉小姐的男朋友?而且,我们大太太都
忙著给雅莉小姐准备嫁妆了。」
温婷筠的心被彻底切碎了,她挣开顾森的掌握,跌跌撞撞的跑到张妈身边,
颤抖的哀求:「张妈,求求您别再说了,顾森在跟您开玩笑的,他不是来陪我,
他只是……他只是刚好经过这里,他只是刚好口渴了,张妈,他只是想讨杯水解
解渴。」
可怜的二小姐,她受的苦还不够多吗?张妈拥住她,哽咽的说:「二小姐,
没事就好,张妈不说了,只要顾少爷别来招惹二小姐,张妈一定不会跟他为难。」
「张妈,我不管你是不是跟我为难,我今天都要把话说清楚。」顾森坚定的
站立著,无所畏惧的对上张妈的目光。
「不要,顾森,我求求你也别再说了。」温婷筠又奔到顾森面前,捂住他的
嘴,悲悲切切的说:「是我错了,我不该请你进来喝水的……对了,你是进来喝
水的……」她把手从顾森的嘴唇上拿下来,转过身对张妈说:「张妈,请你给顾
森倒杯水,他渴坏了。」
张妈绷著个脸倒了一杯开水,重重放在顾森面前的桌面上,冷冷的说:「顾
少爷,这是你的凉开水。」
「张妈,不管你同不同意,我是爱定了你家二小姐。」顾森低头注视著凉开
水,一动也不动,别说是两杯了,他现在连一口都喝不下去。抬起头,他炯炯然
迎视著张妈,坚定的表明立场,「我一定要澄清,我来这里吃饭,来这里耗时间,
都是为你家二小姐来的。不管张妈喜欢我也好,讨厌我也可以,我一直是尊敬你
的,因为我知道这个家里,恐怕只有你一个是真心疼爱婷筠的,所以我非常感谢
你。」
「顾少爷,我不讨厌您,可是,您不能爱我们家二小姐。」张妈被顾森坚定
的语气感动了,这年头,能够勇敢大声说爱的男人愈来愈少了,如果可能,她也
希望顾森少爷和二小姐能有个圆满的结果,他们看起来,是相爱的,也是相配的,
然而,命运无情,造化弄人啊。
「顾少爷,您所以为的爱,可能会害死我们二小姐,您听过『爱之适足以害
之』这句话吗?如果您真的爱我们二小姐,就请您别再来纠缠她了。」
「这是什么意思?」顾森昏乱的问。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他的爱竟然是把刀,
会把爱人给伤害了?
「张妈的意思是……」好半晌没有出声的温婷筠突然开口,对著顾森平静的
说:「顾森,你不能脚踏两条船,你不能一箭双鹏,你必须学会对一个女人专一,
你必须好好爱雅莉,除此之外,什么都别再说了。」
「哈……哈哈……哈哈哈……」顾森纵声狂笑起来,这个世界一定有什么地
方出错了,否则,为什么没有人听得懂他的话呢?是众人皆醉唯他独醒?还是众
人皆醒唯他独醉?他的言语思想,好像和所有的人都错位了。
也许,他要的,其实是他不想要的,他不要的,原来才是他想要的……这是
什么乱七八糟的逻辑?这是什么样的爱?这算哪门子的情?
仰天长啸一声,顾森癫癫疯疯的奔了出去,奔向越来越孤绝的世界。
入秋了,照说应该是秋高气爽,可是温家却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温家
的佣人像是全面进入戒严时期,上上下下噤若寒蝉,只要是温雅莉或是温太太在
的场合,大伙儿全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原因无他,只要哪个人胆敢交头接
耳,说句悄悄话,温家的大小姐就会神经兮兮的跳起来,疯了似的大吼:「你在
说什么?你好大的胆子,是不是说我的坏话?」
说实话,下人也是人,也是有被尊重的需要,虽然迫于现实,不得不为五斗
米折腰,但是遭人使唤来使唤去也就罢了,没事还得兼着充当太太和小姐的出气
筒,大家难免口服心不服。
何况,人前禁得了嘴,人后却封不了口。私底下,温雅莉被抛弃的传言早已
是温家公开的秘密,只是有眼睛有知觉的,哪个不晓得顾森少爷已经两个月役上
这儿来了?
之前顾森少爷天天上温家吃晚餐的时候,温大小姐对每个下人都是轻声细语、
客客气气的,现在,顾森一天不来、两天不来、三天不来……甚至于两个月都不
来,温雅莉泼辣的真面目也就露了出来,受了气的佣人私底下幸灾乐祸的开玩笑
说:「顾森少爷大概『永远都不会来了』。」
不过,玩笑归玩笑,要是顾森少爷永远都不再来的话,难保雅莉小姐不把大
家给逼疯,其中两位从阳明山上跟下来的家仆更是忧心忡忡,害怕以后的日子都
要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而原本住在淡水别墅的两位仆人,则无不希望老爷阳名
山上的豪宅可以早点整修完毕,只要雅莉小姐和太太早日搬回去,这日子就太平
了。
说起来,温二小姐可比温大小姐好伺候得多,虽然温二小姐平常话不说,对
人也不是顶热情,但是在这里工作几年下来,下人们一致认为温二小姐是细水常
流、外温内热,像一坛陈年的好酒,让身边所有的人都能感受到醇厚真挚的对待,
尤其温大小姐来这里住的这两个月以来,更让大家感受到温二小姐的好。
今天,温大小姐逛了一个下午的街,回来的时候,身边多了一个捧著、提著
大包小包束西的男人,那个男人的脸被淹没在大大小小的纸盒纸袋中,而温大小
姐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一点都不肯帮忙分担。
眼尖的下人小文见状,连忙打开大门,把温大小姐和七手八脚的男人迎进门
内,她看见那个男人活像带了一堆家当赶著逃难的难民,忍不住就要笑起来,一
抬头却见温雅莉已然目露凶光,看起来像要把人给生吞活剥似的。
小文害怕的咽下一口口水,呐呐的唤了一声:「大小姐。」
温雅莉恶狠狠的瞪了小文一眼,冷著声音说:「没看见詹少爷吗?」
小文把视线移到男人身上,看见男人已经卸下一身「家当」,模样仍却是狼
狈兮兮,活像个逃难的。她咽下唇边的笑,这个少爷她见过的,雅莉小姐大大小
小的宴会,也是少不了他。
「詹少爷好。」小文有礼的说。
「好什么好?」温雅莉又有话说,「你没瞧见我们累得一身汗,还不去倒点
果汁来?」她不耐烦的骂著:「养了一家子窝囊废,没一个伶俐勤快的。」
「好了好了,我的大小姐,」詹士元在一旁好心的帮小文解围,「也没什么
大不了的事。」
温雅莉脸红脖子粗的吼道:「什么叫没什么大不了?这些下人平常懒散惯了,
连本分都搞不清楚了,不趁这个机会好好说说说他们,还不知道他们要无法无天
到什么地步?」
「好好好……你说得对、你说得算。」詹士元无奈的摆手投降,然后向小文
使使眼色,小文感激得一溜烟跑到厨房去了。
客厅里,温雅莉蜷在沙发上,一脸受到天大委屈的样子,她噘著涂得红艳的
嘴层,抹著厚厚蜜粉的脸色却是阴沉晦暗的,她早看见詹士元给小文使的眼色,
不是滋味的说:「怎么?你看上那个发育不良的小女佣了?」
詹士元愣愣的把视线从小文的背影上调回来,半天才集中在温雅莉的脸上,
「你在说些什么?没事这样凶个小女孩,人家也是人生父母养的,你没看见你把
她给吓坏了?」
温雅莉从沙发上跳起来,欺到詹士元面前,她一手叉著腰,一手指著詹士元
的鼻尖,嘴里疯狂的乱叫:「你有正义感,你心疼了?你看不显眼了?
你也觉得我没风度、没水准了?你走啊,谁拿绳子绑住你了?「
往后再退无路,詹士元在温雅莉节节进逼之下,倒坐在沙发上,他知道雅莉
最近情绪十分不稳定,也知道她是为了顾森,就是因为这样,所以詹士元为了让
她开心一点,还特地向公司请了假,陪她压了一天的马路,可是这个大小姐很显
然不领情,也不把他当成一回事。
想到这里,詹士元火气也上来了。是的,他喜欢温雅莉,从大学到现在,他
对她的一片心,她不是不知道,她可以不回应不表示,可是,这不代表他可以让
她把他的自尊踩在脚下。
「很好,既然你不需要我,我也不会死皮赖脸的缠著你。」说完,他从沙发
上一跃而起,头也不回的往门口迈去。
这下子换温雅莉心慌了,詹士元一直是对她百依百顺的,这两个月来,颇森
不接她电话,也不肯见她的面,她这些痛苦全都告诉了詹士元,她流泪的时候,
他会为她递上一张面纸,她失控的时候,他会在一旁耐心倾听。现在,连詹士元
也不要她了,也要走了?
温雅莉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她不想失去这个相交多年的好朋友,她抽抽噎噎
的叫道:「士元……不要走,我道歉,我不是有意的。你知道,我只是心情不好
……」
已经走到门口的詹士元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他突然觉得好累好累,他觉
得自己像个小丑一样,一直在温雅莉面前强颜欢笑著,看著她为顾森喜、为顾森
悲、为顾森失控、为顾森流泪,他真的倦了,他仍然爱温雅莉,只是不能确定自
己还能爱多久,不确定自己还有多少可以付出。
他吸口气,淡然的说:「我知道你的心情不好,知道顾森不肯接你的电话,
知道顾森不肯和你见面,知道顾森两个月役来你家吃晚餐了,我知道你很难过、
很痛苦、很伤心,我知道你觉得自己被欺骗、被背叛了。」
詹士元的眼光飘得好远好远,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把事情看得这样清楚,他
的脑子也从来没有这样清醒过,他一刻也不停的说,好像这些话已经在心里酝酿
了很久很久,所以他可以说得如此流利。
「可是,雅莉,你有没有站在我的立场想过,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心情,你
以为当你口里心里都只有顾森一个男人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真的很高兴吗?
如果你知道,当我晓得顾森几乎是放弃你的时候,我表面安慰著你,可是心里却
在欢唱著,你……」他突然悲哀的摇摇头,「不,你不会知道的,否则你早就不
理睬我了。你记不记得我曾对你说过,我一直在等你回头看我一眼,你记不记得
我告诉过你,我多么感谢顾森的不婚主义……」
说到这里,詹士元又用力甩甩头,苦苦的笑著。
「你当然不会记得,我是这么的卑微,这么的无足轻重,你怎么可能会把心
思花在我身上呢?」
温雅莉傻住了,她怎么会不记得呢?她记得他说一直在等她回头看他一眼,
她记得他说他感谢顾森的不婚主义,她记得的,那是在徙居淡水别墅的宴会上,
她不只记得,而且深深被感动了,只是她的感动被顾森的到来打断了,如果那天
顾森不来的话,会发生什么事呢?
「士元……」温雅莉低低哑哑的叫。
「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你的。」詹士元扭开门把,「你可以继续死守著顾
森,但是,我不想再为一个不爱我的女人浪费我的感情了。」
一阵旋风扫到詹士元身前,一只柔软的、女性的手压住了詹士元握在门把上
的手,詹士元抬起头,看见温雅莉的脸庞湿湿的,他的心脏狂跳了下,他告诉自
己千万别会错意了。
「我说过,我不会为难你的。」
「詹士元,你这个混蛋……」温雅莉流著泪,气呼呼的说:「你以为你说了
这么一大堆,还能若无其事拍拍屁股就走人吗?」
「你是……什么意思?」詹士元结结巴巴的问。
「我说,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要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任。一说完,
温雅莉扑进詹士元的怀里,主动吻住他。
这一刻,她对顾森的爱恨情仇,全都消失无踪,她只知道,原来和爱著自己
的人接吻,竟是这样美好的滋味。原来,斯斯文文的詹士元竟是这样的热情,她
吻啊吻的,再也不肯放开他。
从厨房里端来两杯果汁的小文,看见眼前火辣辣的场面,吓得杯盘都掉到地
上,她恐惧的看著地上的碎玻璃和四溅的果汁,害怕的等著雅莉小姐的怒叱。可
是过了好久,预期中的怒骂却没有发生,小文慢慢抬起头,发现门边已经没有雅
莉小姐和詹少爷的身影,她向大厅张望一下,脸红心跳的看见他们拥吻著上了楼
梯,缓缓消失在楼梯间……
第七章
温家位在阳明山的豪宅终于赶在旧历年前完成了整修的工作。
温家的淡水别墅,即将随著大太太与雅莉小姐的离去,而回复了既有的平静,
因此家仆们莫不欣然欢送著老爷、太太与大小姐。
「筠儿,别忘了回家来吃年夜饭。」温耀利离去前这样对温婷筠说。
「如果报社不忙的话。」温婷筠只能这样回答。
「好了好了……老头子,别这样啰啰唆唆的,你能不能让大家清静清静?好
好的年夜饭,偏偏要找些不相干的人,搞得大家都不自在。」温太太在旁边横眉
竖目,想来是今天起了早,下床气还没消。
「爸爸、大妈、雅莉,路上小心。」温婷筠平心静气的说:「不好意思,待
会儿我还要上班,所以没办法送大家一程。」
「好好好,这样最好,大家也好少受点儿气。」温太太打鼻孔里哼道,然后
和温雅莉相视一笑。
「你一定要这样讲话吗?」温耀利终于看不过去太太的行径,忍不住出声了。
「你这个死鬼凶什么凶啊?大清早在这里鸡猫子喊叫的,你以为自己很了不
起啊?」温太太气得全身肥肉乱颤,看起来似乎要厥过去了。
几个立在一旁的家仆,一方面为二小姐打抱不平,一方面又在看见温太太滑
稽的模样后忍俊不住,低声笑起来。
温太太听见连下人都敢嘲笑她,于是三两步窜到小文面前,劈头一阵乱打,
「要死了,笑什么笑?没有教养的小女佣。」
「太太……不敢了,小文不敢了。」小文的脸被温太太左右开攻的巴掌打得
昏头转向,只好乖乖告饶。
温太太用力掐了掐小文年轻的脸蛋,才恶狠狠的松开她,口中不住骂著:
「主子不正,连下人也乱七八糟,我就说这个地方久待不得,再待下去,人都要
跟著霉起来了。」
「妈,」温雅莉扭到温太太身旁,安抚著母亲,然后瞄瞄温婷筠,不怀好意
的说:「反正我们就要回去了,您可千万别为这些不值得的人气坏了身子。」
「你们母女俩是说够了没有?」温耀利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自己的妻女这样
糟蹋人……而且糟蹋的也是他的亲身骨肉啊。
「爸,」温婷筠上前,握住爸爸的手,摇摇头,「不要为我伤了大家的和气,
毕竟……你们是要生活在一起的一家人。」
「筠儿……」温耀利羞愧的垂下头,他自觉无颜面对温婷筠,更愧对她的母
亲,他役能好好照顾她,他不配做她的父亲。
紧紧握了握爸爸的手,温婷筠转身面对温太太和温雅莉,当然她也看见小文
被打得红肿的小脸,她疼惜的看著小文,然后再把视线转到温太太脸上,「大妈,
小文不懂事,我代她向您道个歉,但是无论如何,小文的父母把她交到这里来,
是让她来学习待人接物、学习做人做事的,她只是求一份涩饱,不是来当出气筒、
受气包的。如果她的父母知道她来这里挨巴掌,一定也会很心疼。毕竟,现在是
民主时代,胡乱打人是可以构成伤害罪的。」
「你……」温太太被吓到了,可是嘴巴上却还在逞强,「你这是在威胁我了?」
「不是威胁,只是提醒。︺温婷筠说之以理,」毕竟,大妈是要陪爸爸一辈
子的人,我希望你们可以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
「你……」温太太还在你你你,却你不出个所以然来。
温婷筠转过身,看见爸爸的司机已经把车停在主屋面前,搬家公司也把所有
的束西都打包上车。「爸,上车吧,好好休息一下,您下午还要到公司去吧?」
目送温耀利一行人坐上车子离去,温婷筠才转过身来,看著张妈、小文,以
及另一个中年的长工老吴,她的眼神充满歉疚,「对不起,让大家跟著我受委屈,
我代替大妈给大家赔罪。」
「二小姐,我们很好。」张妈心疼极了,这几个月来,二小姐才是最委屈的
人。
「二小姐,谢谢你。」小文想起温婷筠为她挺身而出的模样,有这么好的女
主人,她已经觉得很温暖很满足了,而且,大太太被吓得脸都发白了。
接著大家把眼光转到一向沉默寡言、做事永远比说话多的老吴身上,只见他
黝黑的脸孔微微红了起来,结结巴巴半天才说一句:「二小姐,很好很好。」
听完老吴的话,大家面面相觑,然后同时爆笑出声,小文捧著肚子,笑得眼
泪都流出来了,张妈梳拢得一丝不苟的发髻飘出了几根发丝,而老吴黑黑亮亮的
脸则是腼腆的。温婷筠看著这一群可爱的、没有心机的……家人,是的,他们才
是她的家人,他们一起生活一起笑,他们身上没有相同的血液,但是他们的心却
是在一起的。
这一个新年,温婷筠是打定主意不上阳明山去了。
除夕这一天过后,报社和往年一样,会有三天的休假日。不过有些家住南部
的同事,为了回家过年,纷纷在除夕这一夭请了假。所以,报社显得冷冷清清,
来上班的同事们,也个个归心似箭,拚命的赶著稿子,结果八点钟不到,报社的
人已经走得差不多。
温婷筠忙完自己手边的工作,仰起头,发现除了剩下几个打字妹妹外,己经
没有其他的人。她把头转到总编吴思汉的方向,从他认真而严肃的表情里,温婷
筠知道他一定忙坏了。每次只要有同事请假,总编就得一人当两人、甚至多人用。
留下来还是回家去?留下来可以帮总编分摊一部分的新闻,回家呢,张妈、
小文、老吴都赶回家过年了,回去也是一个人。于是,几乎没有什么挣扎,温婷
筠走到吴思汉的面前,对著焦头烂额的他笑吟吟的说:「总编大人,有没有我可
以帮忙的地方?」
吴思汉抬起头来,欣喜很快掩过了疲累,他考虑了几秒钟才说:「没关系,
你先回去吧,家人应该都在等著你吃团圆饭了。」
温婷筠顿了一下才说:「让我帮点忙,这样大家都可以早点回去,不是更好
吗?我想,总编的家人也都在等著你。」
于是,当温婷筠和吴思汉忙完手边的新闻编辑工作,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
他们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温婷筠心想,这真是个紧张的除夕夜,以往的除夕
夜,自己都是八点不到就下班,根本不知道总编会忙成这个样子。
两人收拾好东西,一起搭电梯下楼,楼下的管理员伯伯正在观赏除夕夜的特
别节目。
「伯伯,新年快乐。」温婷筠离开大楼前,这样对伯伯说。
「好好好,快乐快乐。」伯伯热情的回应。
人与人之间,就是靠著分担寂寞、分享快乐,所以生活才变得有意义。
走出大楼,温婷筠向吴思汉道别,「新年快乐,总编,谢谢你请我吃了一顿
『除夕夜紧张大餐』。」
「谢谢你愿意陪我吃紧张大餐。」吴思汉的眼光里,又出现了那种炙热的温
度。
温婷筠心里一慌,她知道吴思汉误会了她的意思,她不是安心留下来陪他,
她只是……不想回到孤孤单单的家,她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可是,吴思汉却激动的握住她的手,这么冷的天气,她还是穿著白色衬衫和
牛仔裤,她的手都冻僵了。吴思汉搓著她的手,想把体温传给她。「我送你回去,
车里有暖气,你就不会冷了。」
温婷筠使尽浑身的气力,好不容易抽出自己的手,她不自在的说:「不用了,
我习惯搭捷运,而且已经不早了,你也得赶回家去了。」
「那……」吴思汉解下自己身上的牛仔外套,披在温婷筠身上,在她还来不
及开口拒绝之前,奔向大楼对面的停车格上,把车开走了。
披著大大的牛仔外套,温婷筠默默转个身,准备往捷运站的方向走去。可是,
她才走了几步,就看见顾森从大楼的石柱边闪出来,站定在她的面前。
他的脸颊凹陷了,一圈黑影染上他的眼眶,他的眼看起来悲悲切切的。她多
久没有见到他了?是五年还是三年?喔,不不不,上一次见到他是在四个月前的
厨房里,她才四个月没见到他,如今却有恍如隔世之感。
「嗨……这么巧。」既然顾森不肯开口,温婷筠只好抖颤颤的打声招呼。
顾奔死死的盯著她,盯著她白白的小脸,盯著她飘逸的发丝,盯著青丝因风
扬起,斜斜的飞在她的脸上。然后他盯住披在她身上的牛仔外套,他的视线锁在
那件男用外套上,好像和那外套有著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
好久好久以后,顾森仰起头,望向吴思汉离去的方向,然后调回视线,凝视
著温婷筠问道:「那就是你男朋友?那就是你所谓的幸福?」
「顾森……」温婷筠哽咽起来,她撒了一个谎,现在又必须用另一个谎来圆
谎吗?「他是我们报社的总编辑。」想了半天,她说出一句实话。
喔,原来她的男朋友是报社的总编辑,想来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何况那个
「总编辑」长得是有模有样,再加上一肚子的墨水,难怪温婷筠要求他别去破坏
她了。
「你怎么会来这里?今天不是除夕吗?」温婷筠见顾森又不说话,只好想办
法打破沉默。
这个冷漠的女人,这个明知故问的女人,这个……让他想得快要疯了的女人。
顾森红著眼,沉声说道:「我告欣你,我为什么在这里,因为我想你、我想你、
我想你……我是有心来破坏『你的幸福』的!」他发狂似的喊叫起来,一把握住
温婷筠细细的胳膊,不由分说把她搂进自己的怀里。
温婷筠肩头上的牛仔夹克悄悄坠落地面,顾森把她圈得紧紧的,用他的体温
来温暖她冰冷的身体。
「我不管你的男朋友,我只知道你是我的,你必须是我的……」
靠在顾森温暖的怀中,听著他强烈武断的情感表达,温婷筠的心头不能不激
荡了,可是她的脑子依然是清醒的,她流著泪问:「雅莉好吗?」
顾森的身体僵硬起来,他的脑子乱烘烘的,半晌,他才用威胁性的口气说:
「如果你敢再提雅莉,我就……」
温婷筠从顾森怀里抬起湿漉漉的小脸,她的眸子晶晶亮亮的,闪著疑问,也
闪著惊叹。
「如果你敢再提雅莉,我就……把你吻得喘不过气来。」说完,顾森立刻低
下头,攫住她的红唇,来来回回、缠缠绵绵、细细密密的把温婷筠吻得透不过气
来。
温婷筠不只失去了呼吸,还失去了思想,她抬起手臂圈住顾森的颈项,那一
刻,她不在乎自己是死是活,她不在乎自己是否还能呼吸,她只知道这个男人、
这张唇、这副胸膛、这些心跳,这所有的一切加起来,就是她的世界,就是她的
宇宙。
遥远的天空,传来几声烟火飞升、爆破、又坠落的声音。在顾森好不容易松
开温婷筠的红层之后,「美丽只在一瞬间」这个念头跑进温婷筠的脑中,于是她
情不自禁拥紧了顾森,她要……抓住属于她的美丽瞬间,就像飞蛾一样,宁愿扑
火;就像妈妈一样,义无反顾。
「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顾森放开温婷筠,改握住
她的肩,他看著她的眼,一脸的担忧。
「你除夕夜不在家里陪父母围炉,却跑到这里来?」温婷筠静静的说。
她的脸上没有后悔,没有勉强,她甚至没有再提到雅莉,顾森结结实实松了
一口气。「我爸妈他们到中部过年去了,爷爷奶奶都住在台中,所以我们的新年
几乎都是在台中度过的。」
「那你呢,你怎么没去?过年是中国人的大日子。」
「我妈她……不肯让我去。」顾森闪躲著温婷筠的眼神,狼狈兮兮的说:
「我妈说,我看起来要死不活的像个鬼,怕去了触亲戚朋友的楣头。」
「你在开玩笑!」温婷筠忍不住惊呼一声。
「没有。」顾森重新对上她的视线,证明他所言句句属实。
「为什么?」温婷筠的心疼了。
「为了一个你。」顾森像个受伤的孩子,渴求著呵护。
不……温婷筠捂住嘴巴,顾森是为了她,把自己弄成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你不要这样……」顾森重新把她拥入怀中,认真的说:「就算妈妈求我去,
我也不会去的,因为,我很担心你……我怕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过除夕。」他不
后悔在温家吃了一个礼拜的晚餐,他在那个餐桌上,看清了温家人对温婷筠的感
情是多么的薄弱。
泪的小河,变成泪的大海,汹涌的泪水一波一波从温婷筠眼中翻滚而出,她
拚命的哭著,委屈的哭著。顾森……已经把她看透了,他看穿她的软弱,看穿她
的无助,看穿她强撑起的坚强。
他看穿她的灵魂是那么需要抚慰,那么需要陪伴,那么需要爱啊。
她哭得那样惊心动魄,那样天崩地裂,那样不顾一切,所有扭曲燮形的情绪
都被拉直了,她承受太多的心突然被放空了,温婷筠哭得全身都没有力气了,可
是她的心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软软的倒在顾森怀里,清清楚楚的说:「顾森……带我回家。」
台北真是个奇怪的城市,寻常的日子里,始终是车如流水马如龙,仿佛所有
的繁华都这里聚拢。台北明明是个盆地,但是一到过年,这盆地就变成了高原,
人口,就如流水般一一流泄出去,流到台湾的各个角落。
过了午夜十二点,深深的夜里飘起了雨,顾森开著车,在难得不塞车的合北
市里,享受著悠然的气氛。
温婷筠则是静静的望著窗外,脸上的线条是沉思的。雨柱开始张张狂狂的打
在车窗上,外面的世界已经是黑蒙蒙的一片,她突然笑起来,转过头对顾森说:
「如果雨一直下个不停,把台北盆地淹成一个大水缸,我们都变在里面游泳的鱼,
那该有多好。」
有人说,爱情就像一条热带鱼,五颜六色,光彩夺目,让人神往,让人迷醉。
「我不想变成鱼,听说鱼的视力很差的,我怕找不到你。」顾森空出一只手
来,握着她,加重语气的说:「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我不会让你再从我的手中
溜走。」
温婷筠的脸染上醉人的红,她不知道,顾森对她的爱,竟已经浓烈到连假设
性的分离都难以忍受。
「如果可以,让我变成水吧,那样我就可以把你紧紧包围,我就不会担心找
不到你了。」
温婷筠的脸更红了,顾森深情的了解与包容,开放她心里一扇人性的窗口,
她不知不觉皱起小鼻子,原本略微沙哑的声音娇嗔起来,别有一种性感的风韵。
「如果你是水,包围的可不只『全台北市二分之一的女性同胞』,而是全台北市
的女性同胞了。」
话冲出口之后,温婷筠自己先是一愣,她在自己的口气里面听出了浓浓的醋
意,那句「全台北市二分之一的女性人口」还是当初顾森在盛怒之下喊出来的,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她竟然还记得清清楚楚。她尴尬的把脸转向车外,觉得自
己心底紧紧锁住的感情,露出了一个缺口。
一阵短短的沉默之中,顾森已经把车开到淡水别墅边,他把车停下来,却不
动作,只是静静坐在位子上。窗外的雨势更强了,顾森吸口气,偏过头,看著面
窗背对他的温婷筠。「你在吃醋?」他突然问。
温婷筠把脸更向车窗贴近,不肯回过脸,也不答话。她想,没有男人会喜欢
一个妒妇的,可是老天……他说对了,她真的是嫉妒,原来她把探深的妒意藏在
心里半年了,那妒意,恐怕已经比醋味还要呛人了。
「你在吃醋?」顾森又重复了一次。
温婷筠猛然转过头,面对顾森固执的脸,她低低的叫起来:「是的是的,我
是在吃醋,我嫉妒你有全台北二分之一的女性人口,我却……只有你一个。」
怎么可能?顾森的呼吸愈来愈急促,他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她说她只有
他一个,那她的幸福呢?那个玉树临风的总编辑呢?「你的男朋友呢?」
「我……」温婷筠结结巴巴的说:「对不起……我骗了你。」
该死,她真是他生命里的克星,他注定落在她手里,注定被她吃得死死的,
注定被她耍得团团转。顾森憋著气问:「哪一句是谎言,我是你的唯一,还是你
有男朋友?」
「我没有男朋友。」
「我可以相信你?」顾森不能确定。
「相信我,这是我对你说过的最后一个谎言。」温婷筠流着泪说。「当然,
如果你仍然存疑,大可以回去找那二分之一的——」
顾森不等温婷筠说完,就把她拥进怀里,「我相信你……我愿意相信你的最
后一个谎言,只要你答应以后不再对我说谎。」
「再也不了……我发誓再也不对你说谎。」温婷筠紧紧环住他,语带哽咽。
顾森像发疯似的窜出车门,同时把温婷筠也拉出来。大雨兜头,他却圈著她,
在狂狂的大雨中缓缓起舞,同时在她的唇上印下炽烈的吻。
「别发誓,我相信你,我愿意相信你的每一言每一句,相信我们是有可能变
成海里的鱼。」
是的,台北被雨水包围了,台北盆地变成海了,他们化成鱼了。
看,是色彩斑斓的热带鱼,是五颜六色的热带鱼,是在深海中发光发亮的热
带鱼,他们在台北海中接吻了,他们在奇迹变成的海中,找到了……爱情。
冬天的雨,又冰又冷,回到屋内,温婷筠冻得嘴唇都发紫了,顾森也是浑身
不住的打颤,可是这两个冰冰凉掠的身躯,仍然忘情的交缠著、热吻著,他们好
像本来就是一体的,任谁也离不开谁,离开了,就变成不完整的残缺。
狂热的激情中,温婷筠突然很不淑女的打了个喷嚏,她不好意思的笑了,为
自己的热烈反应,也为自己的杀风景,更为自己的……温婷筠拢拢湿透的衣襟,
她的衬衫不知何时已经敞开到腰间了……
颤森喘了喘气,勉强松开她,「你需要一个热水澡。」
温婷筠并役有听顾森的话,反而红著脸再度靠近他,她把小脸贴在他坚实的
胸前,喃喃的说:「我需要一个热水澡,但是比热水澡更重要的是,我需要你的
拥抱。」
英挺浓密的剑眉扬了起来,顾森的心脏一瞬之间跳到喉咙,他迅速而灵活的
扯出黏在温婷筠身上的衬衫,解开她的白胸罩,弯下身来,他像一只饥渴的猛兽,
紧紧吸住她胸前甜美的蓓蕾,放肆的逗弄著那两团雪白与粉红组合成的小山丘…
…
「顾森……」温婷筠紧紧搂住怀中的黑颅,忘情的叫著。
听见了她激情的呐喊,顾森忍不住直起身子,重新攫住温婷筠的唇,而他的
手仍然不停的揉捏著她的乳房,然后夹弹搓弄著她粉红色的乳头,感觉到她的乳
尖贲起在他的指间。
「啊……」温婷筠战栗著、尖叫著,她真的觉得自己像一只鱼,而他是水,
以惊涛骇浪之姿吞没了她,激荡著她。
顾森突然觉得自己无法再等待了,来势汹汹的欲望催促著他,催促他拉开温
婷筠身前的牛仔裤拉链,催促他把她压进松软的沙发。顾森勉强把她身下又湿又
重的牛仔裤褪到大腿,然后扯下她的内裤,他摸到她黏滑的下体……该死,他再
也忍不住了。顾森探到自己身下,解开拉链,将自己昂然的勃起从内裤里掏出来,
他骑在她身上,猛然挺腰,把自己塞入她的体内。
「顾森……啊啊……」温婷筠在顾森猛烈的冲撞下,整副身躯几乎要解体了
似的。
顾森听见她的呼喊,他握住她的双乳,随著下体冲撞的节奏,抓捏著她的双
乳,带给她双重的快感。
「我爱你……我爱你……」顾森疯狂的吼著,这是他唯一能发出的句子……
高潮过后,顾森横抱起温婷筠,上楼来到她的房闲。他把湿淋淋的她抱进浴
室,打开莲蓬头的热水,温暖的水柱兜头浇下,顾森为她除去褪到膝盖的牛仔裤
与白内裤,也除下自己身上的一切。
顾森细心的按摩著她的大腿内侧,他知道自己刚刚急坏了,他急著想进去,
急著想伸入她的体内,他一点都不温柔,像只凶残的野兽,尽其所能的吞噬著瘦
弱的猎物。
他边按摩她边小心翼翼的问:「小精灵……这里酸吗?疼不疼?这样舒服吗?」
渥婷筠被顾森问得面若桃花,她摇摇头又点点头,点点头又摇摇头,她已经
搞不清楚颇森在问什么,她被热水滚烫过的身体愈来愈热,她开始渴望顾森不要
再这样小心翼翼,她希望他的手可以往上一点,进去一点……她难堪的发现,她
的腿根处有一个洞穴,迫切渴望著他的造访,不只是他的手指,还有他的……
「小精灵?」顾森觉察到她的异样,还以为自己刚刚真的伤了她,所以她才
会这样虚弱,这样无力,她甚至把整个身子都软倒在他身上。
顾森急忙关掉莲蓬头,浴室内的蒸气余温已经足以温暖他们的身体。他让她
坐在浴缸边绿,跪在她身前,焦急的打开她的腿,然后低头检视她大腿内侧的每
一吋肌肤,他有力的按摩著她,试图减缓她的不适。
「这里疼?」顾森抬起头询问著她。
温婷筠咬著牙,闭上眼睛,摇摇头。
「那……这里呢?」顾森的指间慢慢往黑丛林间爬去。
温婷筠仍然摇头。
热汗与冷汗交错的流,一滴一滴从顾森的眉毛上滑落,他的手指已经爬上黑
色丛林,他摸著丛林里鼓胀的小贝壳,嘎哑的问:「还是这里?」
随著他的手指愈往丛林深入,温婷筠开始狂乱的摇头,藏在口中的呻昤也破
破碎碎、断断续续的逸出来。
终于,顾森懂了,他感觉到她主动抬起私处贴著他的手,他感觉到他愈往里
深入,她愈是呻吟。原来,她不是受伤,而是渴望。顾森松了一口气,随后又憋
著一口气,因为他的手指已经爬到她下体的洞口。
「顾森……」温婷筠喘息著,她低下头,看见顾森的指尖正逗弄著她下体的
入口,他用指尖兜著她的入口,然后浅浅的伸进去,又很快的伸出来,温婷筠觉
得体内有千万只虫蚁正在搔著她、啃著她,可是顾森不肯进来拯救她。她抬起双
手,掐住顾森的肩头,嘴里喊著:「顾森……我快死了……」
她细致的五官扭曲著,顾森知道她已经兴奋到了顶点,他猛然低下头,把自
己的脸埋在她的腿间,奋力舔著她,挑逗著她,然后将灵活的舌头伸进她的体内,
翻动著她细嫩的花壁。
「嗯……啊……」温婷筠的指甲滑过顾森的肩头,她的指甲不长,可是却仍
然在他的肩背上留下触目惊心的抓痕。
最后,顾森从她腿间抬起头来,拉著她一块儿站起身,他重新扭开莲蓬头,
任水柱冲击在他俩身上,顾森抬起她的一条腿缠在自己腰上,他握住她的臀,用
最温柔的方式进入了她,用如水般柔软的律动,将自己和她一起冲上激情的浪头。
第八章
除夕夜,围炉夜,除夕夜,守岁夜。
这是温婷筠和顾森共度的除夕夜,虽然役有豪华的大餐,但是他们坐在温暖
的厨房里,厨房飘著新烤大波萝的香味。在这里,温婷筠可以想见张妈临行前忙
碌的身影,也可以看见多年以前,妈妈、爸爸和自己共度的甜蜜时光。
不过,和往年不一样的是,她不再需要那些遥远的记忆来支撑长长的夜,她
的身边有了顾森。
是的,顾森,穿著她从爸爸房里翻出来的蓝色睡衣,坐在大原木餐桌前傻笑
的顾森,为了她搞得面容憔悴、身形消瘦的顾森,放弃和父母亲友团击的时光跑
来和她一起哨面包的顾森,爱起人来疯狂热情好似不要命的颇森想著想著,温婷
筠的眼角湿湿的,她的层边漾起微笑,一抹好动人、好满足、好喜悦的笑容。
「想起了什么,这么高兴?」顾森坐在温婷筠身边,搂著她的肩问。
她把头偎进顾森的肩窝,知足的说:「我在想,自己真是太幸福了,我有张
妈,还有你。」
她的知足,让人心疼。顾森捏捏她的手臂,故意抗议似的说:「你的意思是,
我排在张妈后面?」
「我……」温婷筠的脸红起来,她微微一跺脚,急急的说:「你是男人还这
样小心眼,这种事情怎么比嘛!」
「我就是这样小心眼的男人。」顾森扳过她的身体,注视著她的眼睛,「对
你的一切,我都是小心眼的。」
「顾森……」她的眼圈儿红了,为顾森深情的凝视和言语。
「对于张妈,我是又敬又畏,」顾森把温婷筠搂进怀中,轻叹著说:「我很
感激张妈对你的好,可是,我知道张妈不喜欢我,她不喜欢我接近你,更不允许
我爱你。我不懂,不懂张妈为什么要说我的爱会害了你,如果她知道我爱你爱疯
了、爱你爱惨了……」
想起四个月前在厨房里发生的一切,顾森和温婷筠不约而同的沉默著。温婷
筠还记得自己当时说的话:「顾森,你不能脚踏两条船,你不能一箭双雕,你必
须学会对一个女人专一,你必须好好爱雅莉,除此之外,什么都别再说了。」
她突然又冷了起来。不,不行,温婷筠,你不可以再想,不要去想温雅莉,
不要去想邱显达,今天顾森是你的,不要去破坏一切,不要……
「小精灵,你的身体好玲。」顾森搂紧了她,在她耳边哈著气。
「顾森,我……」温婷筠欲语还休,最后只是小小声的说了一句:「我饿了。」
她从顾森膝上跳下来,打开面包篮,拿起一个大波萝,撕了一片放进嘴里,
然后又撕了一片放进顾森的嘴里。
「张妈烤的面包,跟妈妈做的一模一样。」
温婷筠大口大口吞著波萝面包,这是细心的张妈在返乡过年前特地为她准备
好的,除了一篮大波萝,冰箱里也塞了满满的菜,有煮好的,也有新鲜的。不管
温婷筠说破了嘴,张妈都认定她在阳明山上一定吃不饱,不仅吃不饱,还会吃苦,
所以张妈每年都会为她准备好吃的,才肯提著行李回到南部
今年不上阳明山过年的决定,温婷筠并没有告诉张妈,她怕自己一说,张妈
便不肯走了,温婷筠知道,张妈在高雄工作的儿子,已经不只一次提到要妈妈享
享清福,不要再留在温家帮佣了。
可是张妈总是开玩笑的说,她身强体健的,不想这么早就依靠儿子过活,张
妈说她喜欢做事,多做多劳动,才是延年益寿的良方,更可以避免罹患老年痴呆
症。何况……
「我答应太太,要好好照顾二小姐的。」她这么说。
温婷筠知道,张妈把照顾她当成一生的责任。
「你真的很爱张妈?」顾森盯著跳到对面桌边坐下的温婷筠问。
「顾森,你有守岁的习惯吗?」温婷筠迎著顾森的眼光,还没等他回答就自
顾自的说下去:「妈妈在的时候,每年除夕夜我都会为妈妈和爸爸守岁,希望他
们能和我快乐生活一辈子。可是,妈妈还是走了……我觉得自己被骗了,我每年
除夕都诚心诚意守到天亮,我的妈妈应该长命百岁才是啊。妈妈走后,高中三年,
我都不曾再守岁,一直到我又开始守岁的时候,我知道,自己是为张妈守的,我
希望她可以一直一直陪我……」
「小精灵,对不起,我不会再胡乱吃醋了,你可以继续把张妈放在心里的第
一位,只要你确定把第二位留给我。」
「顾森,」温婷筠摇摇头,轻轻柔柔的说:「在我心里,你和张妈一样,都
是冠军。」
「真的?」顾森的心暖烘烘的、甜蜜蜜的、轻飘飘的。「你不用勉强,你为
张妈守岁,而我守著你,值得的、值得的。」
他的话立即感动了温婷筠,她看见他特意做出男子汉的表情,她听见他深情
的守候,她深深凝视著他,然后突然咯咯笑了起来,喘著气说道:「顾森,我们
像两个傻子,一整个晚上都在胡说八道。」
「不是『胡说八道』。」顾森敛眉正色,十分严肃的说,:「你这个标题下
得不好,应该用『谈情说爱』比较恰当。」
「你在怀疑我的专业?」温婷筠好笑的挑起眉,被他一本正经的神情逗乐了。
「不敢不敢,只是就事论事。」顾森仍然不苟言笑,神色庄严。
「是吗?何以见得『谈情说爱』比较恰当?」温婷筠断定他在闹著玩的,于
是故意考他。
「因为,我们之问关系匪浅,我们之间有绝对的热情,关于这点,我们刚刚
已经证实过了。还有,我们之间除了热情,还有承诺,我说了要守著你的,不是
此时此刻而已,是一生一世,是来生来世,是生生世世的守候。你瞧,彼此之间
存在著热情与承诺的男女,他们所说的一切,也许是傻的、也许是疯的,但不会
是假的,而且一定是甜甜蜜蜜的,所以当然是『谈情说爱』比较恰当了。」
听他说得行云流水、环环相扣、清清楚楚、理直气壮,温婷筠更惊奇了、更
感动了、也……更惶恐了。她的心底有一块大石头一直存在著,如今,大石头上
更有大石头,层层叠叠堆出一种不安的险势。
她的那种表情,顾森再熟悉不过了,那是温婷筠想起温雅莉时独特的表情,
含混著绝望、痛楚、无奈、妥协、认命……顾森太了解她了,他知道每次温婷筠
出现这种脸色后,接下来就会请求他「好好的去爱温雅利」。
想到这里,顾森捏紧拳头,他不会再让这种荒谬又折磨人的事情再度发生,
他好不容易萌芽的爱情,再也受不了狂风暴雨的摧折。他站起身来,坚定的说:
「你别想再把我推给温雅莉,你最好一个字都不要提,因为,我不会离开你的。」
「顾森,」温婷筠本来不想提的,她本来不想破坏这个美丽的夜,可是顾森
把她看透了,她一个眼神不对,一个表情不对,他就立刻感觉到了,并且准确的
猜到她的心坎里,令她无所遁形。「我不会要求你离开我的,只是……能不能请
你也对雅莉好一点,不要伤害她?」
也?也对雅莉好一点?那个也字是什么意思?怒火冲进顾森的眼里,焚烧起
红红的血丝,他的面目变得狰狞起来,他的声音失去了柔情,他跳著吼著,凶猛
的问:「你以为感情像大西瓜,可以一半分给你,一半分给雅莉?」
「颇森,任何时候,只要你想到我,我都在这里等你,可是我求求你,不要
伤害雅莉。」温婷筠流著泪,她已经放下所有的自尊与骄傲,这是她唯一能想出
来的方法。
顾森听见这样的话,更是要疯了,她这比要他滚蛋还伤人,「你是说,我也
可以去跟雅莉上床,上完她的床再上你的床?你希望我对温雅莉像对你一样热情?」
不不不……温婷筠哭了起来,她不希望,她想起来就嫉妒得要发狂,她要顾
森只抱她一个,只爱她一个。她捂起耳朵,狂乱的摇摇头,「顾森,别再说了。」
「为什么不要说?」顾森决心打开天窗说亮话,他已经快被她摇摆不定、暧
昧不清的态度逼疯了,他感觉得到,他的心、他的身、他的灵,在在都感觉得到
她是爱他的。「你不是希望这样吗?还是你要我娶她?你以为我是呆子,你以为
我会相信我跟雅莉好了、结婚了,你还会在这里等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逼我
跟雅莉好了之后,你就再也不会属于我了?」
「不会的……顾森……」温婷筠招架不住顾森句句犀利的言词。是的,他又
说对了,一旦他和雅莉好了,她就会退出,退得远远的,甚至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你给我闭嘴!你说过不会再对我说谎的,」顾森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他
握著她的肩,愤恨的说:「你以为你这样很了不起?你以为你这样很伟大?你以
为雅莉会感谢你所做的退让?不会的,她如果知道我对她的爱是被另一个女人逼
出来的,她只会觉得被羞辱了。而且,如果你以为我顾森可以一面爱著你一面跟
别人好,那你不只是侮辱了我,也侮辱了你自己。」
她流著泪,看著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顾森直勾勾的探索著她的眼睛,一喘一喘的说:「看著我……看著我的眼睛
告诉我,告诉我你发自内心希望我去跟雅莉好,只要你说得出口,我一定成全你。
而且,你也不用挣扎为难,我跟雅莉好了之后,绝对不会再来烦你。我顾森也许
不是什么十全十美的男人,却也不至于这样偷偷摸摸糟蹋自己心爱的女人。」
说完,顾森放开她的肩头,用一种悲壮的神情面对著她。
是吗?那很好,那样就圆满了,那不正是她想要的吗?温婷筠,告诉他,告
诉他你的希望,告诉他去爱雅莉,告诉他,告诉他啊……温婷筠在心中不停的提
醒著自己,然后她低下头,仿佛承受不住他眼里的悲与痛,她想起他称她为「心
爱的女人」,他为什么要这样说?她张开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然后她惊慌的
听见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实话。
「顾森,我爱你,爱你……不要,我会嫉妒的,我会死掉的。」
悲壮的神情,舒缓下来,两行清泪,落了下来,顾森往前一步,抬起温婷筠
的脸,他很没有骨气、很可怜的说:「即使那是谎言,我也想再听一遍。」
「不是谎言,我爱你,顾森,我爱你、爱你……」温婷筠扑进他的怀里,贴
著他的胸膛,一遍一遍重复著爱的誓言。
顾森心满意足的搂紧她,耳边迥绕著她沙哑的嗓音,他听啊听、笑啊笑,然
后突然贴在她的耳边说:「我对你太残忍了,其实想来想去,都是我的错,是我
一直逃避,是我没有跟雅莉好好说清楚,现在,让我来补救吧。」
「不要,顾森,不要说……」温婷筠像只惊慌的小兔子,她跳起来压住顾森
的嘴。
额森扯下她的手,坚决的说:「乖,长痛不如短痛,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雅
莉会明白的……」他定定看著温婷筠的脸,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要求:「你愿意和
我一起去面对,一起把话说清楚吗?」
不不不,顾森,你不懂,没有那么容易的:··:温婷筠看著顾森的脸,可
是,她却想不出办法来阻止他。
窗外,大雨仍然哗喇喇的下,这场除夕夜的大雨啊,究竟要下到什么时候?
除夕夜的大雨,停在大年初一曙光露出来的那一刻。
暖暖的冬阳,斜斜打进温暖的厨房,洒在相偎相守一整夜的顾森和温婷筠的
身上。昨天晚上,顾森做完「共同面对」的结论之后,便不肯再提温雅莉一句。
他像个疯子似的把温婷筠搂在怀中,他让她坐在他的膝上,然后不停的对她
诉说情话,他赞美她的黑发、她的眉眼、她的唇鼻、她的身材,他赞美她的聪明、
她的美丽、她的一切,他说啊说的,说得她脸红气喘,然后他奋力吻著她的唇,
狂野的、放肆的、温存的、绵密的,吻得世界在他们脚下天旋地转,然后,他对
著她脸上更娇艳的红花,继续喃喃更多的疯话傻话。
他说:「上帝一定也觉得惊奇,我们将嘴唇的功能发挥得如此彻底。」
温婷筠的脸红了,顾森的情话、顾森的吻,暂时驱走了她心中的不安,她闭
上眼睛,承受著顾森热情的给予,她一度以为世界静止了,静止在顾森的唇上,
静止在顾森吐出来的字句上。
直到窗外的晨光斜斜的照射进来,天然的光线迅速侵犯了原本只属于两人世
界的亲密,霸道的宣示著主权。温婷筠的眼皮在阳光的挑衅下,不得不睁开了。
阳光,照射到温婷筠心中某一个阴暗晦涩的角落,她的脸变得不自然,她的唇角
不再柔情似水,她的心卜通卜通的跳著,却不再是因为顾森的热情。
「小精灵,你困了吗?」顾森停止了低喃,也停止了吻,他对著温婷筠茫然
的神色,担忧的问。
温婷筠从顾森的膝上跳下来,避开他询问的眼神,她故做轻快的跑到大窗前,
看见屋后的那棵大树。那裸树记录了她生命中最欢乐的儿时时光,爸爸、妈妈、
面包香;热情、誓言、真永远……
顶天立地、昂然而立的大树,见证了一切,也参透了一切,大树愈长愈清楚,
愈长愈枝繁叶茂、理路分明,可是,温婷筠却对一切都愈来愈模糊、愈来愈不清
楚了。
不知发了多久的呆,当温婷筠总算从窗前转过身,直视顾森的时候,她却在
他的脸上,看见一种和大树一样的精神,那样坚实、那样笃定、那样顶天立地,
仿佛足以为她遮去一切的风雨苦难。
「顾森,我们出去玩几天好不好?」温婷筠想要抓住什么,又想要逃避什么
似的,急切的对顾森说。
「你想去哪儿?」顾森静静的问。
太好了,顾森答应了,他一定是把「两人共同面对」那件事忘了,温婷筠的
小脑袋转啊转的,快速搜索著台湾著名的风景名胜。
「我们去阿里山、去合欢山、去垦丁、或是武陵农场、清境农场……」她奔
到颇森面前,握住他的手,「我们离开台北,去哪里都好。」
「好。」颇森看著她的小脸,他的眼里闪著了然的光芒,「不过,不是现在,
不是今天,你忘了我们说好要上阳明山的吗?」
温婷筠的脸色由红润转为苍白。天,他没忘,他记得清清楚楚。
「顾森,我们改天再去,你说好不好?今天是大年初一……」大年初一啊,
温婷筠闭上眼睛,应该是个阖家喜气洋洋的日子。
「正好,一元复始,万象更新,正是大家把话说清楚的时候,免得成天误会
来误会去的。」顾森坚定的说,语气仍然是不容置喙的强硬。
「我……我先去跑步了。」温婷筠已经谈不下去,她从他身边跑过,想要逃
离厨房。
顾森一把挡住温婷筠,搂住她的腰,「如果你压根儿不想跟我在一起,你就
尽管逃跑好了。」
温婷筠止住了挣扎,静静停在顾森的怀抱里,颤抖的说:「顾森,我怕……
真的怕……」
像一片离枝的枯叶,温婷筠的身体不住的战栗著,而顾森紧紧抓住这片落叶,
不肯让她坠地。
他勇敢的、冷静的说:「别怕,我会很委婉,我会很小心,我不会冒冒失失
的去伤害雅莉。」他垂下头,审视她小小的、苍白的脸,心疼的说:「相信我,
我们役有错,我们只是勇于追求幸福,然而这过程里出了一点点误会,我们所要
做的,只是及早把误会解开来。」
她依然颤抖著,泪水滑落眼眶。
顾森捧起她的脸,吻去她脸上晶莹的泪珠,百般呵护的说:「别怕,你什么
不用说,只要和我站在同一边,好吗?」
「顾森……」他是如此的勇敢,如此的有担当,而她,还能再退缩不前吗?
终于,温婷筠轻轻点了点头,她努力告诉自己,不要做最坏的假设,也许……也
许事情不会像她所想的那么糟。
可是,后来阳明山上发生的一切,证明温婷筠所有说服自己的借口,都只是
……自欺欺人。
下午一点,吃完午餐,温雅莉就气急败坏的在客厅里踱来踱去,「可恶的詹
士元,明明说好要来陪人家的,现在都几点了……」
自从和詹士元交往之后,温雅莉成天往外跑的个性也渐渐在转变之中,以前
的她,非得趁著这个时候到外面好好狂欢一下,要她大年初一留在家里陪爸爸妈
妈,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不过这会儿,她却是心甘情愿待在家里,因为詹士元说假日人挤人的,还不
如留在家里喝喝荼、聊聊天、嗑嗑瓜子。昨天温雅莉在电话中听见詹士元的提议
之后,忍不住回了一声:「没情调……」
可是,她和那个没有情调的呆头鹌热线了四个小时,挂上电话的时候,脸上
还是一副依依不舍的表情。而今天不到十一点,她就起床细细打扮起来,她花了
一个小时的时间上妆、试衣裳,她要让詹士元知道他有多么的幸运,能得到她这
个全世界最美丽的女孩。
一点半之后,温雅莉跑到窗边不住的东张西望,一脸魂不守舍的模样,温太
太见状,忍不住明知故问:「雅莉,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那个詹士元啊?」
温雅莉的脸都红了起来,可是口中却不服输的说:「妈,人家哪有……你别
乱说,你这样会让其他人误会的。」
「你这孩子,这里除了我和你爸爸之外……」说到这里,温太太忍不住瞄了
一眼坐在沙发上翻著商业杂志的温耀利,心这个死人,对报章杂志的兴趣永远多
过于对她的。温太太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声,才又重新正视著温雅莉那张精雕细琢、
完美无瑕的脸孔说道:「这里又没有旁人,你还怕谁误会?」
温太太坐在温雅莉的身边,执起她的手,关切的说:「照妈看来,士元那孩
子挺讨人喜欢的,长得也是斯斯文文的,而且更重要的,妈看得出那孩子对你可
是死心塌地、一往情深。」话说至此,温太太又转头狠狠瞪了温耀利一眼,意有
所指的说:「这年头,像士元那样的男人,你可是打著灯笼都找不到了。男人嘛,
哪个不是手上有点钱,又仗著自己长得风流俊俏,就在外面胡天胡地起来了……」
温耀利听见太太又把矛头指到自己这边来,于是无奈的合起商业杂志,摸摸
鼻子,一声不响的上楼去了。
温太太最恨温耀利这种模样,他不只连话都懒得说,架也懒得跟她吵,只要
待在家里,他就像根木头一样,而且还是发潮的木头,烧都不能烧……
想到这里,温太太的心酸委屈都来了,她抽抽噎噎的说:「雅莉啊,照妈看
来,士元那孩子虽然长得不及顾森俊俏,但是你跟著他一定会幸福的,不像顾森,
想想他那张脸,就算他不去招惹其他的女人,其他的女人也会自己来黏著他的…
…」
温雅莉突然推开妈妈的手,顾森、顾森……那个死没良心的顾森,她已经有
好一阵子没想到顾森了,可是,她曾经那样疯狂的迷恋过顾森,以致于当她再度
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心神就再度为他而激荡起来。她想起他亦正亦邪的魅笑,
想起他唯我独尊的狂妄,想起他强而有力的吻,那唯一的一吻……温雅莉舔舔嘴
唇,她的心跳失速了,她想起顾森把手伸进她的低胸礼服,想起他厚实的大掌捏
挤著她的胸部……
「雅莉,难道你到现在还忘不了顾森?」温太太疑虑的说。
「妈,我是忘不了他,我忘不了他给我的难堪和伤害,我恨他。」对顾森的
爱恨情仇,迅速填满温雅莉的心间,那一刻,她忘了自己痴痴等待的詹士元,只
记起得不到顾森的难堪和愤怒……
顾森把车停在温家大门前,然后下车,沉稳的按了按门铃,温家的佣人在确
定来者的身分后,很快打开大门,让顾森把车开进温家的车库。
停好了车,顾森往温婷筠的身边靠过去,想要握住她的手。
「顾森,不要这样。」温婷筠甩开顾森的手,她甚至不肯和他并肩而行,只
是白著脸,退到他身后几步之遥。
顾森一个箭步跃上前,用不容温婷筠挣脱的力道,再度紧紧牵住她的手,往
温家的主屋走去。
屋内的温雅莉早在仆人的通报下,知道将近四个月未曾谋面的顾森,竟然在
大年初一登门拜访。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奇迹,立即收拾起稍早前才对母亲谈起
的怨恨,紧张的拢拢头发又拉拉衣服,然后说好说歹把母亲支回房,接著撒下了
佣人,在主屋门铃响起的那一刻,扭著曼妙的身躯主动开门迎接。
温雅莉打开门,娇娇媚媚的喊了一声:「顾森,人家可想死你了。」
她如痴如狂的看著顾森丰神俊逸的模样,那张让她魂萦梦牵的俊容……好像
瘦了一点、憔悴了一些,可是,那都无损他浓浓的男人味,而且他们这么久没见,
难道他是为了她而消瘦憔悴的?想到这里,温雅莉就心疼了,她扭扭身子,便要
往顾森的身上黏去。
顾森往后退了几步,避开温雅莉,他清清喉咙,尴尬的说:「雅莉,好久不
见,我们给你拜年来了。」
我们?温雅莉站定了身子,这才注意到顾森的身后藏了一个女孩子,温雅莉
看不见女孩的脸,可是她认得女孩那头长长的头发,那头让她又羡又妒的长发,
另外,温雅莉还注意到,顾森把一只手背在身后,她从他的姿势推断出来,他的
手正握著身后的女孩。
「这不是我亲爱的妹妹吗?」温雅莉堆上一脸假笑,款款扭著腰肢走到顾森
身后,对着温婷筠的小脸说道。
温婷筠努力想挣脱顾森的掌握,但是顾森却愈握愈紧,死也不肯松开她,于
是温婷筠只好惨白著脸,小小声的喊了一句:「雅莉。」
「住口!」温雅莉气急败坏的大吼:「雅莉这两个字是你这只骚狐狸叫的吗?」
她伸出涂满蔻丹的双手,揪扯著温婷筠的长发,发疯似的叫道:「你这个不要脸
的女人,你说,你是什么时候勾搭上顾森的?你说啊!」
顾森没有想到温雅莉会做出如此激烈的反应,他愣了几秒才抓住温雅莉的手,
逼她放开温婷筠乌溜溜的秀发。「雅莉,你疯了。」
他拉著温婷筠后退几步,用身子挡在温婷筠和温雅莉之问,他怒气冲冲的瞪
了温雅莉一眼,然后迅速转过身,看著温婷筠疼得眼泪都被逼出来了。顾森温柔
的拭去她长睫上的泪珠,心痛的说:「小精灵,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没有好
好保护你。」
这下子,温雅莉更是失去理智了,她拉扯著顾森,想要把他推开,口中不断
的喊著:「去你的小精灵,见鬼的小精灵,你不配,你这个不要脸的小贱人,我
今天要扯光你的头发,撕烂你的脸,我要让你再也没有办法勾引别人的男朋友。」
「你给我住嘴!」顾森猛然转过身,揪住温雅莉的肩头,他的情绪失控了,
他不能容许有人这样指责他心爱的女人,即使这个人是温婷筠的姊姊!
这一刻,他忘记自己要婉转、要小心的承诺,顾森摇撼著温雅莉,他很不得
把她给碎尸万段。
他咬牙切齿的说:「你凭什么指责她,你凭什么打她?告诉你,她从来没有
勾引我,是我去勾引她的,是我自己去爱上她的,我从来没有见过像她这样纯洁
又美丽的女孩,而你,你竟敢说她是狐狸精,你凭什么?她不像你这样成天花枝
招展、搔首弄姿的,要说骚说贱,你才是当之无愧。」说完,顾森拽开温雅莉,
转过身护著温婷筠。
温雅莉被顾森骂得一愣一愣的,隔了好久,她竟然放声大哭起来,也不管这
里是大门口,她就这样跌坐在地上,放肆的哭起来。
温婷筠拉了拉顾森的手,一反求的、颤抖的说:「顾森,不要这样,你答应
过要好好谈的,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雅莉的……」
听见温婷筠的话,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温雅莉突然又跳了起来,以迅雷不及
掩耳的速度抢到温婷筠面前,再度捉住她的头发用力的扯著,她边扯边叫:「谁
要你来求情,谁要你说好话来著,谁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了?你大可以笑啊,你
赢了,你胜利了,你等的不就是这一刻吗?你这个不要脸的骗子,骗子,骗子…
…你说过即使全世界只剩下顾森一个男人,你也不会看上他的。」
顾森再度抓开温雅莉,这一次,他把温婷筠牢牢的护在身前,「温雅莉,你
别再挑拨离问了,我和婷筠是真心相爱的,所以,你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他低
下头,深情的看著温婷筠,充满信心的说:「我不会相信雅莉的话,你不会那样
说的,是不是?」
「顾森……」温婷筠慌乱的摇摇头,她想告诉他,那是在她还不知道他是顾
森前说的话,她不知道他就是顾森……
眼看温婷筠没有否认,顾森放心的搂搂她,然后对著披头散发、红妆狼藉的
温雅莉说:「雅莉,毕竟我们曾经是朋友一场,我真的不想伤害你的,今天我只
想老实告诉你,我从来没有爱过你,很抱歉让你误会了这么久,为了大家的幸福
著想,我不得不把话挑明了说,希望你原谅,我爱的是婷筠而不是你,甚至于之
前我到你家里吃晚餐,也只是想找机会见婷筠一面,对不起,很抱歉利用了你,
可是感情是不能勉强的。」
关于顾森所说的一切,温雅莉都充耳不闻,她只知道温婷筠抢了她的男朋友,
而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为什么?她温雅莉哪一点输给温婷筠了?比起脸蛋,
她这张完美无缺的脸那一点比温婷筠那张过度苍白的脸孔逊色了?论起身材,她
凹凸有致的线条可比温婷筠那个干扁四季豆要惹火多了。可是,为什么她看上的
男人都被温婷筠给迷了心魂?
不行,温雅莉愤恨的想,她不能便宜了温婷筠这个小贱人,她冲到顾森面前,
语无伦次的说:「顾森,你会后悔的,我太了解温婷筠,她不是爱你,她只是利
用你来报复我,你一定不知道,你并不是她唯一从我手上抢走的男人,这个小狐
狸早在高中一年级就学会抢我的男朋友了。」
不,不可能的,顾森告诉自己温雅莉只是在疯言疯语,他的小精灵不是这样
的人,他低下头搜索著温婷筠的眼光,可是却发现她别开眼不敢迎视他的视线。
「小精灵,告诉我,告诉我温雅莉说的不是真的。告诉我你爱我,告诉我你
并役有心存报复,告诉我你并没有抢她的男朋友……」
「顾森,雅莉说的……」温婷筠在顾森炙热的眼光下,轻轻打了个寒颤,她
艰难的说:「雅莉说的……不全是真的。」
不全是真的?顾森脑中一轰,热情也逐渐冰冷,小精灵的意思是,温雅莉说
的有一部分是真的,有一部分是假的?那么,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假的呢?
在一旁看见小俩口卿卿我我的温雅莉冷哼一声,悻悻然的开口:「她自己做
的那些龌龊事,只怕她自己都说不出口,顾森,还是我来告诉你吧!」
「不要,」温婷筠害怕的揪紧顾森,她脸色慌乱,几乎是恳求的说:「不要
听她的,顾森……」
温婷筠异常激动的反应,引起顾森不安的联想,他抬起头,看见与温婷筠相
较之下,显得十分笃定的温雅莉,不禁心头疑云重重,他正想开口把事情问清楚,
却看见温耀利和温太太也出现在大门口,想来,是刚刚的扭打与争执惊动了他们。
「妈……」温雅莉一见到母亲,就像遇到救兵,她哭喊著躲进母亲的怀中,
像个小媳妇似的低声啜泣,听起来无限委屈,「你看看,原来顾森几个月不来找
人家,都是被那个小妖精害的,她竟敢背著我去勾引顾森,也不知道她用她妈妈
教给她的什么狐蝞手法,把顾森迷得团团转。」
顾不得长辈在场,顾森忍不住吼了一声:「温雅莉,你给我嘴巴放干挣一点。」
「顾森,威胁女人,也不是什么男子汉的行为。」温太太护著女儿,企图用
长辈的身分来压住顾森。
「顾森,求求你,别把事情闹大了……」温婷筠扯着他的手臂,免得他对大
妈不敬。
一直在旁边沉吟不语的温耀利突然开口:「顾森,你今天来的目的是……」
「温伯父,我是来请求您让我和婷筠在一起,我爱她。」
温婷筠简直傻了眼,她没有想到顾森在这么混乱的场面下,竟然还说出这样
的话来。
温耀利看着顾森决绝的脸,慢条斯理的说:「你确定你爱的是筠儿?我记得
几个月前你还是雅莉的男朋友,你说,如果换作你是我,你能放心把自己的女儿
交给一个用情不专的男人吗?」
「温伯伯,我承认我有过很多荒唐的过去,我这样说也许您不会同意,但是
我还是要这样说,过去我的荒唐无知,是因为没有遇到婷筠——这是真话,自从
见到她之后,我的心里就只有她一个,再也没有其他的女人。」他吸了一口气,
把眼光转向温雅莉,充满歉意的说:「至于雅莉,我真的很抱歉,我虽然不爱她,
但是却给了她错觉。可是,温伯伯,我和雅莉之间什么也没有,我们一直是清白
的——」
「骗人,你骗人,顾森,你吻过我了,你忘记了吗?在我二十四岁的生日会
上,你吻了我……」温雅莉疯狂的扯著妈妈的衣袖,大吼大叫的说:「妈妈,他
不仅吻了我,他还把手伸进我的衣服里,妈妈,他不只吻了我,他还摸了我。」
那个吻,温雅莉要是不提,顾森老早就忘记了,他愧疚但不迥避的说:「雅
莉,我是吻过你,可是那只是一时的激情,我为自己的一时迷失向你道歉。」
「我不接受你的道歉!」温雅莉仍不死心的继续叫嚣。
「住口,雅莉。」温耀利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被温雅莉大瞻的言语和泼妇
般的口吻骇住了,同时也对顾森委婉但强硬的口气感到十分头痛。他皱著眉看看
接近疯狂边缘的温雅莉,再看看义无反顾的顾森,最后把眼光停在顾森怀中那张
白净苍然的小脸上。「筠儿……你呢,你也爱顾森,而且非跟他在一起不可吗?」
「爸爸……」温婷筠在父亲炯然的目光下退却了,她从来不主动替自己争取
什么,只要家里有谁因为她而不高兴、起争端,她一定二话不说就退出,把所有
该与不该的一肩承揽,如果她自私得只贪图自己的幸福,那么,大妈一定会把对
她的怨恨转嫁到爸爸的身上。
「小精灵,告诉你爸爸,」顾森握住温婷筠的手,催促著她、提醒著她,
「告诉他你爱我,告诉他你要和我在一起,你答应过要站在我这一边的。」
温婷筠看看爸爸、看看顾森、再看看雅莉、又看看大妈,她突然觉得自己失
去了选择的能力,也失去自私的能力。如果她够卑鄙、够自私的话,她就不会把
自己关在象牙塔里,如果她够卑鄙、够自私的话,早就跟顾森一起逃得远远的。
是的,她不够自私,也没有使坏的本钱,她不要了,什么亲情、爱情,她都
不要了,她不要选择,都给他们吧,都让给他们吧,她不要了。
挣脱开顾森的掌握,温婷筠奔下主屋的阶梯,奔过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大花园,
奔出了温家阳明山的豪宅。
温婷筠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在场的每个人顿时都傻了眼,最先回过神来的顾
森意识到发生什么之后,拔腿就要追上去,同时间,他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站住。」
顾森收住脚,回过头,看见温雅莉似乎已经从疯狂的世界中清醒。
「顾森,你不想知道吗?你不想知道其他男孩的事,那个温婷筠从我手上抢
走的男朋友?」看得出顾森并不全然相信自己,于是温雅莉言之凿凿的说:「那
个男孩叫邱显达,我没有说谎,这件事,爸爸和妈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否则你
以为温婷筠为什么不和我们住在一起?我告诉你,因为她心虚,她知道这个屋子
里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做的丑事,所以她才坚持要一个人住在那幢淡水别墅。你以
为她很可怜?以为我们大家都在欺侮她?顾森,原本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现在
才知道你傻得可怜,她不是爱你,她只是习惯了破壤别人的幸福,而你,只是她
的一颗棋子,是她用来把我们家搞得天翻地覆的一颗棋子。」
「雅莉,够了,你可不可以少讲两句,你是嫌我们温家的脸丢得还不够吗?」
温耀利对于女儿刻薄的言语听不下去了,沉著声制止。
这下子,温太太可又有话说了,她逼到温耀利面前,摆出河束狮吼的阵仗,
指著他的鼻尖质问:「嫌女儿丢脸,你也不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你当初公然和
那个狐狸精出双入对的时候,怎么就没听你说过一句要面子?你自己都不要脸了,
现在还有资格来教训女儿吗?」
说到这里,温太太又把矛头指向顾森,一脸千错万错就是她女儿没有错的嘴
脸,「何况,我女儿是哪点说错了?她千该万不该,在于不该爱上一个和他老爸
一样混帐的负心汉。玩完了就抹抹嘴巴撇得一干二净。」
顾森对于温太太的指责一点感觉也没有,他的注意力还停在温雅莉刚刚说过
的话里。他的脑子乱烘烘的,他的神志乱糟糟的,他没法子思想,没法子判断了。
偏过头,他看见温耀利深沉的眼光中写满了同情,顾森心头一震,温伯伯竟然是
在同情他?为什么?爱上一个人是不需要同情的。
「温伯父……」顾森越过温雅莉与温太太,直挺挺的走到温耀利面前。凭著
男性的直觉,他知道温伯伯不会骗他的,「告诉我,雅莉说的不是真的。」
「顾森……」温耀利沉痛的说:「请你原谅我教女无方,筠儿那孩子实在太
寂寞了。」
那是什么意思?顾森脑中一晕,温伯伯的意思是,温雅莉说的全都是真的?
温雅莉听见父亲也出来为她所说的话「背书」,于是更加肆无忌惮的说:
「告诉我,那个小狐狸是怎样勾引你的?」
「你……」顾森悲愤交加,他跳到温雅莉面前,恶狠狠的说:「你敢再说一
句小狐狸,我会……」他扬起大手。
「哎哟……」温雅莉看著顾森停在半中抖动的大掌,尖声尖气的说:「顾大
少爷恼羞成怒了,想打人哪?你打啊、你打啊!」她挺起胸脯,往顾森的身上逼
近,「还是你怕了?你不爱我,偏偏要去爱那个小狐狸,你以为发不知道她是怎
样勾引你的吗?她一定是披著一头长发,故做清纯,楚楚可怜的看著你,然后骗
你说她是温家的小女佣,是不是?」
「你……胡说。」顾森刷白了脸,可是他扬起的大手却无力的垂下来。
「别嘴硬,我说对了吧,别懊恼,你不是第一个拜倒在小女佣裙下的男人,
只要是我温雅莉看上的男人,每一个都逃不过那只小狐狸的魔掌。她不会爱你的,
那个小狐狸根本没有心,她只是嫉妒,她看不惯我们一家人快快乐乐的生活,她
是故意要折磨我们大家的,等她达到目的了,就会毫不留情的把你踹到一边去。」
温雅莉存心要把大家一起推进水探火热的地狱,她残忍的说:「聪明一世的顾大
少爷,你很快就会知道被人愚弄、被人耍骗,是什么样的滋味了,毕竟你也是个
中高手,不过现在,你不得不承认,一山还有一山高。」
「够了!」顾森大吼,什么理智,什么颜面,他都不需要了。他推开温雅莉,
浑身狼狈奔到车库,取了车,以惊人的速度驰出温家豪宅。
第九章
像拾起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猫,顾森在下山的路上捡起被午后山区雷阵雨打得
浑身湿淋淋的温婷筠,并且不顾她的挣扎,硬生生把她给塞进车里。他看见温婷
筠冻得脸色惨白,嘴唇发紫,全身不停的颤抖,于是把暖气开得强强的。
温婷筠环著身子,呆呆的看著窗外新雨初晴的绿树,想起刚刚突如其来的一
场大雨。是不是,老天爷也觉得她错了,所以兜头给她一记冷冰冰的警告?是不
是?是不是?树无语、天无语、人亦无语。
顾森阴阴沉沉的看著他,看著她这样糟蹋自己,让他的心疼如绞。他恨自己
这样,他忘不了温雅莉说过的话,尤其看见她这副冷漠的态度,更让他不得不起
疑。他想起温雅莉说的那句:「你不是第一个拜倒在小女佣裙下的男人,只要是
我温雅莉看上的男人,每一个都逃不过那只小狐狸的魔掌。」
顾森觉得自己的心口愈来愈紧,紧得连呼吸都快要透不过气来。他捏紧手上
的方向盘,强迫自己把心思放在眼前的路况上,他不断告诉自己不要去想温雅莉
的话,可是,他的脑袋却不肯听从心灵的指挥,温雅莉的话像一个魔咒,混乱的
在他耳边回绕著:「她是故意要折磨我们大家的,等她达到目的了,就会毫不留
情的把你踹到一边去。」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他不能相信温雅莉的鬼话连篇,她是骗他的,她不能
接受他不爱她的事实,所以才编造出这样的谎言,他不能中计。可是,那温伯父
呢,温伯父为什么要对他说:「顾森,请你原谅我教女无方,筠儿那孩子实在太
寂寞了。」
还有,温婷筠为什么要逃跑?他们不是都说好要一起面对的吗?可是从头到
尾都是他一个人在唱独角戏,她连一句爱他都不肯承认,当温伯父问她是否真心
要和他相守相爱的时候,她竟然跑了,她竟然把他一个人扔在那里,独自抽身了,
为什么?是因为心虚吗?
头脑开始不清不楚,昨晚一夜未眠,加上刚刚的一场大战,打乱了顾森的脑
细胞,他役有注意到自己的车速愈来愈快,车轮几乎离了地,在山路间飞驰,他
斜瞄了温婷筠一眼,见她脸色苍白,面窗不肯说话。
顾森突然恼极了,也许,他是彻底被愚弄了,也许,上山摊牌只是她借故摆
脱他的手段,顾森愈想愈悲观,也愈想愈偏激,他兜进了死胡同,爬也爬不出来。
忍无可忍,顾森终于丢出一句话:「你没有话要说吗?关于邱显达以及其他的男
孩?」
温婷筠仍然面窗向外,苍白的小脸突然沾染上一抹淡然的笑容,她转过含笑
的脸,面向顾森怒气冲冲的侧影,平静的说:「我想,雅莉一定说得很清楚、很
精彩、很钜细靡遗、很活灵活现,所以,我想我不必再说什么了。」
面对九十度的险弯,顾森依然没有放松油门,强大的离心力,几乎要把车子
给抛出去似的,他咬著牙说:「如果……我坚持要你说呢?」
温婷筠压抑住胃部翻腾的不适感,勉强的问:「你想知道哪个部分?我勾引
邱显达的过程吗?还是结果?」笑容从脸上逸去,她再也没力气撑持住那抹笑容,
苍白的说:「顾森,别问了,我对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在你身上重演过,只不过,
你并不是唯一的一个。」
顾森哈哈大笑起来,听她,他不是唯一的一个。他疯狂的往前奔驰,疯狂的
说:「我也许不是唯一的一个,却是唯一上了你的床的那一个。」
狂狂的笑声中,泪光冲进顾森的眼眶,他凝黑的眸子变得混浊不清,他的视
线模糊了,下著雨的眼睛看不清眼前的路况,轰然一声,眼前一黑,顾森把车开
上了黄泉路。
从病床上醒来的那一瞬间,顾森觉得自己好像飘浮在一杯卡布基诺里,白色
的房间、白色的医生、白色的护士,是上层白细的泡沫,底下不见天日的黑暗,
是自己的心,失去甘醇的香味,只剩冰掠的苦涩。
他转个头,意识回到脑中,看见母亲焦灼的脸。「妈……」
「顾森!你这孩子,可把妈吓死了。」顾妈妈宽慰中带著眼泪,「没事开上
一百八的车速,不只把车撞得稀巴烂,还撞断了一根肋骨,医生说你还有脑震荡
的危险,妈好担心你会不会不认识我这个老妈了。︺
隔了好久,仿佛鼓起很大的勇气,顾森才艰难的开口:「我……我杀死她了?」
谁?顾妈妈全副的心思都摆在儿子身上,一时之间搞不清楚他的意思,想了
一下才恍然大悟。「你是说在你车上的那个女孩?」
顾森突然激动起来,悲悲切切的一再重复:「妈……我杀死她了,是不是?
我杀死她了……」
顾妈妈握住顾森的手,安抚著他的情绪,「顾森,你别激动,那个女孩没事,
她比你幸运多了,只受了轻微的擦伤。」
是吗?怎么可能,妈不是说车子都撞烂了?妈一定是在骗他,一定是骗他。
于是他固执的再说:「我杀死她了……杀死她了……」
「顾森,相信妈,妈不会骗你的,妈去看过那个女孩儿,她看起来清醒而平
静,只有手脚有几处外伤,医生处理过后就没事了。她真的役事,还是她打电话
报警的。」顾妈妈按住顾森挣扎欲起的身体,阻止他因为乱动而撕裂身上的伤口。
「真的?」顾森安静下来,望著母亲的眼睛,半晌却又激动起来,他拉著母
亲的手,央求著:「妈,那你叫她来看我,叫她来看我……」
叫了几句,顾森突然又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动也不动的瘫在床上。
他无助的说:「不……我几乎要害死她了,她不会原谅我的,不会原谅我的。」
「没有的事,她没有怪你,反而一直向我道歉,说都是她害你出车祸的。」
顾妈妈握紧儿子的手,心疼的说。
「妈,不是……你别怪她,不是她的错,是我自己不小心……」顾森反拉住
母亲的手,急急切切的解释著。
「好好好,你别激动,妈没有怪她的意思。」顾妈妈叹口气,想起之前与女
孩见面的情景。「妈一看到她那副灵气逼人的模样,就喜欢上她了。我怎么会怪
她呢?而且要不是她临危不乱,镇定的报警求救,你也不会这么幸运。说起来,
她还救了我儿子一命呢,妈没有怪她的意思。」
话虽如此,顾妈妈却在儿子患得患失的神色里,掂出了长畟女孩的重量。那
重量,只怕已经超出儿子所能负荷的了,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儿子会追女人追得
连命都不要了。
还好,妈妈没有怪她,顾森松了一口气。他沉默半晌,突然又期待又怕受伤
害的问:「妈,她……有没有问起我?」
顾妈妈小心翼翼的开口,生怕再度刺激到儿子。「我告诉过她,你很好……」
是吗?是妈妈主动去告诉她的,不是她自己要关心的。顾森的心黯然了,他
颓丧的摇摇头,许久不说话。
略微平静之后,他和缓的对母亲说:「妈,我可不可以请您帮我一个忙?」
「什么事?」顾妈妈心惊胆战的,不知道儿子又有什么怪念头。「去陪她,
别让她……」顾森咬咬牙,「太寂寞。」
顾妈妈一愣,说来说去,这孩子脑中只有那个女孩,唉,真是一物克一物喔。
「顾森,不是妈不去看她,而是……她已经出院了。」
失控的车速,撞上的山壁,昏迷的顾森,倒在血泊之中。这一连串的过程,
发生在短短的几分钟之内。
浑身是伤,又疼又惧的温婷筠却役有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打倒,她从顾森染血
的西装外套中取出手机,打电话报了警,救护车在最短的时问把顾森送到了医院,
一路上,温婷筠一滴泪也役掉,只是紧紧握著顾森的手,想把生命力传递给他。
温婷筠坚强的把顾森送进急救室,接著把意外的经过清清楚楚的向警方交代。
她静静的守在手术室外,直到红灯转暗,手术状况良好的顾森从里面被推出来,
她跟在他身边,把他送进头等病房,然后她才肯接受医生的包扎与检查。
紧接著向远从台中抢搭飞机北上的顾妈妈道了歉,她在高雅慈祥的顾妈妈脸
上,看见了强韧温暖的母性光辉,她悬宕的一颗心,至此放下了,她知道顾妈妈
会好好照顾顾森的,而她呢……
她的冷静与清醒,她的坚强与顽固,打消了医生继续留院观察一天的决定。
虽然,温婷筠多么想亲眼看看顾森,她多么想摸摸他的脸,想听听他的心跳,可
是……温婷筠摇摇头,在心里告诉自己,顾森不会想见到她的,她最好在他清醒
之前离开。
走出医院,夜幕早已低垂,寂静的夜里,温婷筠的眼神茫然,方向不定。她
低头,面对一地夜色,觉得自己像个被世界遗弃的孤体。是的,再也没有人需要
她,可是,她却必须为发生的一切付出代价……
眨眨眼,温婷筠把凝聚在眼底的软弱逼回体内,她不哭,不许哭,不能哭,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是的,顾森在鬼门关前捡回一条命,雅莉呢?温婷筠打
了一个寒颤,寒气从心底开始蔓延,夜被一种森冷的气氛所包围,这严酷的冬,
这萧索的冷……
温婷筠就近找了一个公共电话,拨通了爸爸的手机。就让所有的纷扰结束在
今夜吧。
大年初一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偏偏有人把它过成了句点。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温婷筠在听见爸爸简短的一句:「雅莉割腕获救」之
后,脑子陷入短暂的空白。
坐上计程车,赶往医院的途中,温婷筠回想起十五岁那年的暑假,想起邱显
达,想起雅莉的第一次自杀……
十五岁的暑假,一个悲伤的多事之秋。
妈妈死了,爸爸把她接到阳明山上,雅莉新交的男朋友邱显达常常在温家进
进出出,久而久之,他也变成了温婷筠的好朋友。
她并不知道自己对邱显达真正的感觉,只知道他真的对她很好、很体贴、很
温柔,可是,邱显达看著她的眼神愈来愈热烈,只要她一抬头,总会看见那种令
人不安的眼神。
渐渐的,她开始逃避他,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她一定躲得远远的。
有一天下午,她躺在花园的吊床上吹风,邱显达突然出现了。她心慌意乱的
告诉他雅莉不在家,可是他却没有离去,反而定定的站在她面前。她被他的眼神
给吓坏了,她想逃走,可是却动不了,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告诉她,他
不是来找雅莉,他是来找她的,他说他爱她,然后他低下头来吻了她……
她震惊得忘了推开他,只能呆呆任他亲吻著,然后,她听见雅莉的大叫:
「温婷筠,你不要脸,竟敢勾引我的男朋友!」
结果,那个下午整个温家鸡飞狗跳,邱显达一脸狼狈的逃走了,而她成了大
家口中的小狐狸。当天晚上,雅莉偷了爸爸房中的安眠药自杀了……
活著,远远比死去要困难得多,这是温婷筠在十五岁那年就学到的教训。从
那之后,温婷筠答应了温雅莉许许多多不合情理的要求,包括在雅莉的朋友面前
承认自己只是温家的小女佣,一直到今天……
付清车资,温婷筠在同一天内第二度走进医院,只是她手脚上缠满了纱布,
看起来不像是探病的,倒像是来求诊的。
搭上电梯,来到八楼的头等病房,病房里,温雅莉躺在床上,爸爸、大妈、
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男人陪在旁边。
温雅莉原本十分灿烂的笑容,在看见温婷筠的瞬间冻结了。
温太太回过头,一见到温婷筠,就像只凶猫似的伸出十指,往她身上扑去,
「小狐狸!你把我女儿害得这么惨,如果雅莉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
「温妈妈,你冷静一点。」詹士元在温太太把十指抓向温婷筠的小脸之前,
抢先挡住了她。然后他转过身,面对著温婷筠,他看见她满身狼狈,却仍然有著
惊人的美丽,但是……她美得那样空灵、那样磊落,和雅莉常挂在口中的小狐狸
大相迳庭。
躺在床上的温雅莉见到詹士元目瞪口呆的样子,忍不住一口妒气往上冲,
「詹士元,你是没见过狐狸精吗?」
一声妒喝,把詹士元从失神的状态里拉回现实,他涨红了脸,把视线调回温
雅莉的脸上,尴尬又气愤的说:「雅莉,有话好好说,何必讲话这么难听。」
「什么叫难听,你没看见这个小狐狸是怎样欺侮我的,」温雅莉躺在床上对
著詹士元气急败坏的喊:「我早就知道你对我不是真心的,否则你下午就不会迟
到两、三个小时,否则你就会看见这个小狐狸有多么不要脸了——」
始终在一旁不发一语的温耀利突然大声喝斥温雅莉:「雅莉,注意你的教养,
我平常是教你这样讲话的吗?」
温雅莉被爸爸吼得一愣一愣,然后嘴一扁,恨恨的说:「爸爸,你是没有这
样教过我,小时候,你总是不在家,你把时间都花在小老婆和这个私生女身上,
你什么时候教过我了?」
「是啊,你这个死没良心的,不是说要好好教训教训这只无法无天的小狐狸,
现在却编振起女儿的不是。」温太太在旁边帮腔,继续数落著温耀利:「雅莉都
被逼得自杀了,你是不是非要逼死她才甘心?我知道你早就看我们母女不顺眼,
你说,你是不是要我们母女都去死你才甘心?」
「你这个……」温耀利气得浑身发抖,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你真是愈说愈
离谱了。」
「爸爸、大妈、雅莉,」温婷筠突然开口,把大家的焦点拉回到她这个祸首
身上,她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想又引发了另一场大乱。「我愿意向你们每一个人
道歉,因为我的存在,让大家都感到不痛快。」
「筠儿,没有的事……」温耀利急急安慰起女儿。
「爸,让我说完,」温婷筠摇摇头,然后平诤的说:「可是,我必烦要告诉
大家,我从来没有勾引过邱显达,我只是把他当成好明友,那个吻,只是一个误
会,那时候我被吓坏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样对我,就是这样而已。至于顾
森……我真的不知道他就是顾森,等我知道他的身分时,一切已经太迟了,我爱
他,不管你们说我不要脸也好,我真的爱他。」
「你不要脸,你竟敢大摇大摆来这里说你爱顾森,谁给你这种资格?谁给你
这种权利了?」温雅莉尖叫起来,她抬起手腕上的白纱布,威胁的喊:「你敢再
说一次,我就死给你看,我会死给你看!」
看著温雅莉歇斯底里的脸庞,温婷筠第一次没有愧疚,没有心虚。是的,她
不需要自责,她只是个平凡人,她有她承担得了与承担不了的。
「雅莉,真正想死的人,不会留下一丝丝被救活的可能,我不会再被你威胁,
我不再是你的小女佣,我更不稀罕温家二小姐的头衔,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人……
雅莉,死并不可怕,活著才是艰难。可是,我们都要学会对自己负责,我们都在
承担,不是吗?」
「筠儿……」温耀利在一旁听得脸都白了,「你说雅莉叫你当她的小女佣?
这是怎么回事?」
「爸,那已经过去了,不重要了。」温婷筠平静的面对温耀利,她不会在这
个时候落井下石,以前不会,现在更没有必要。
「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温雅莉愤恨的喊著,温婷筠两三句话就踩中了她
的痛处,她根本没有勇气自杀的,上一次为邱显达,她只不过吞了三颗安眠药,
而这次,她只是轻轻用美工刀划破了薄薄的表皮,连血都没流几滴就被送到医院
里来了,这些事实是经不起戳破的。「你尽管去爱顾森好了,反正他不可能娶你
的,他不会娶任何女人的,他说过除非有谁怀了他的孩子……」
讲到这里,温雅莉的愤恨更深了,想起自己对顾森一往情深,却只得到过他
的一个吻,可是……
「所以,你尽管跟顾森上床好了,如果你怀了他的种,也许他会勉强娶你。」
雅莉继续叫嚣著,大妈在一边卖力帮腔,而爸爸仍是无奈的沉默著,温婷筠
却觉得解脱了。
她平静的走到门口,正要推开大门,门却自动打开了,她抬头,看见那个之
前挡住大妈的男人,听见他说:「原谅雅莉,她太任性了,她并不知道自己想要
什么。」
看著眼前斯文有礼的男人,温婷筠探深觉得他会是把雅莉从地狱里救出来的
天使。她笑了,轻轻的开口:「不,雅莉会知道自己要什么的,她找到你了,不
是吗?」
是的,温婷筠知道,雅莉虽然胆小,虽然妒性强,但是她总会为自己做最好
的打算,她不会亏待自己的。
倒是她自己,作茧自缚了这么些年,被莫须有的罪恶感蒙蔽了这么多年,到
头来,只让自己变成一个对爱不诚实的人。
如果说她终于失去了顾森,那也不是因为谁,而是因为自己的谎言。
医生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治好顾森肉体上的伤,却医不好他内心的创痛。
每天,他在希望的晨光中醒来,也不管身边陪著的是妈妈或是护士小姐还是
医生,劈头就问:「她来看我了吗?」
护士小姐被他问得一头雾水,于是顾森著急的扯著人家的手,慌慌张张的重
申:「一个头发好长好长的女孩,你见到她了吗?」
甜甜的护士小姐飞红了脸,忘记把手从顾森的大掌中抽出来,只能愣愣对著
他俊俏的脸发呆。
得不到答案三秒钟之后,顾森就立刻被沉默敲醒,他狼狈的放开护士小姐的
手,閟闷的躺在床上,一言不发。他想,护士小姐不是他当成大色狼,就是以为
他的脑袋真出了问题。
可是,顾森情愿被护士小姐误解,也不愿意看见母亲眼里的同情。
是的,母亲是唯一懂得他的人,母亲懂得他口中所说的她是谁,懂得他的期
待是什么,所以母亲总是安慰著他:「别急,现在还早,也许她晚上就来了。」
下午在漫长的等待中熬过去,火红的天际有彩霞在烧,顾妈妈把视线从天边
收回,落在顾森的倦容上,像解释什么似的说:「别急,现在还早,也许她晚上
就来了。」
不会了,她不会来了,顾森的心在泣血,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揭穿母亲善意
的安慰,他已经被长长的等待折磨够了。闭上眼鲭,他让自己沉入绝望的深渊,
在幽暗的河底,把所有痛苦的感觉泡在冰冰凉凉的河水里,让所有的期待一一被
冷却。
「顾森,还是你把那个女孩的电话告诉妈……」顾妈妈看著儿子受苦,心都
要碎了。
「不要。」一再告诉自己要心如止水的顾森此时又激动的大吼起来。
他不要同情、不要施舍、不要勉强,如果她心里真的没有他,如果她真能狠
心不管他的死活,他为什么还要摇尾乞怜?
「妈……对不起,」顾森红著眼眶,对著被他的吼声吓坏的母亲歉然的说:
「我很好,我答应你,会努力让自己好起来,相信我,你的儿子够坚强。」
他想起温雅莉的话:「你说过全世界只剩下顾森一个男人,你也不会看上他
的。」
当时,温婷筠并没有否认,只是他不肯相信……
顾森把自己囚禁在黑暗中,在无边的黑暗中度过每一个晨起日落。
一个月后,顾森出院了,他的丰神依旧,他的外伤尽愈,他回到工作岗位没
夜没日的工作。
只是他的心,再也容不下一丝白亮亮的光,他不要那道光,他不再需要光亮
来提醒他的无知与迷失。
第十章
长长的冬天,终于过去。温雅莉与詹士元的婚事终于底定,知道这件喜讯的
时候,温婷筠还在报社里忙著和国事、天下事奋战著。但是天大的新闻也抵不过
温耀利在电话中含笑的声音:「雅莉那孩子,现在成天忙著学做菜,把家里的厨
房搞得像个战场似的。」
温婷筠咯咯笑起来,她没有猜错,那个詹士元,有一种沉稳内敛的味道,他
真的是温雅莉的守护天使。听说那天她离开之后,雅莉本来还吵吵闹闹、寻死觅
活的,结果没想到斯斯文文的詹士元当场脸色一沉、声音一粗,立刻把嚣张跋扈
惯了的雅莉吓成了小乌依人。
从此,雅莉性情大变,她绝口不提顾森,也不再动不动闹自杀,整天开口闭
口就是士元长、士元短的。
她在妒忌中失去的,在另一份深爱中找回来了。真爱,让雅莉变成一个可爱
的女子。
「爸爸,替我恭喜雅莉。」温婷筠感动的说。
「你要不要自己跟她说?」
「爸,您别开玩笑,她恨死我了……」温婷筠很有自知之明,雅莉都要结婚
了,她不想惹新娘子不开心。可是,电话那头突然叽叽咕咕的,然后她听见一个
意想不到的声音。
「哈啰,婷筠。」
那是雅莉的声音,少了盛气凌人的跋扈,多了一点成熟的女人味,温婷筠的
喉头一紧,雅莉竟是原谅她了?
「恭喜你,你一定会成为最美丽的六月新娘。」
「那当然。」温雅莉一点儿也不客气,可是她的自信却不讨人厌,「不过,
我不会请你当伴娘的,因为你很有可能会抢了我的锋头。」
「雅莉……对不起。」温婷筠第一次真诚的道歉。
「为什么?为那些没有眼光的男人?」温雅莉自嘲的说:「我想通了,你没
有错,是他们见异思迁,不过我相信,离开我是他们最大的损失。」
「谢谢你。」温婷筠哽咽的说。
说著说著,温雅莉的口气从诙谐转为温和,「听说你和顾森后来没有再联络
了?是因为我吗?」
「不……不是的,」温婷筠忙不迭的说:「我想他只是对我失去新鲜感了。」
「是吗?」温雅莉沉昤了一会儿,原本要讲些什么的,却又忍住了,「我的
婚礼你会来吧?虽然伴娘当不成,总招待的位子还是你的。」
温婷筠只犹豫了一秒,「那有什么问题?」明知总招待的工作很累人,以她
目前的身体状况来说实在负担太大,可是,她怎能推辞?她的姊姊要结婚了,她
唯一的姊姊。
然而,温婷筠却在温雅莉的婚礼上昏倒了,豪华的大餐她一口也没尝到,就
被人给抬进医院里二她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窗外已经是黑蒙蒙的,像她不清楚的
意识一样。
她慢慢聚拢眉心,想起席开一百桌的盛大场面,而她忙著安排客人入座,忙
得头昏眼花……看来她的体力变差了,想不到生平第一次昏倒,就是发生在雅莉
的婚礼上,她们两人好不容易才言归于好,而她却错过了雅莉的婚礼。温婷筠倍
感懊恼,以致于忽略了病房里还有其他的人。
「不舒服吗?」
温婷筠被突如其来的人声吓了一跳,一条长影俐俐落落的闪到病床前,她抬
头一看,说话的人竟是顾森。
「放心,我是人不是鬼。」顾森的口气里仍然有怨。
「你……怎么会在这里?」温婷筠眨眨眼,铁灰色的西装,将顾森的身形衬
托得格外挺拔,他英挺的眉眼、性感的嘴唇,和她记忆中的一样鲜明。顾妈妈真
的把他照顾得很好,他看起来一点儿也没有车祸后的阴霾,她的离开是对的。
「问得好。」顾森怒气冲冲的说:「你别误会,我不是来纠缠你的,只是雅
莉邀我来喝喜酒,没想到喜酒还没喝到,你这个总招待就昏倒了,所以我就被分
派到送你上医院的任务了。」
接到雅莉的电话,他惊喜又惊讶,惊喜的是雅莉终于找到真爱,惊讶的是从
不认错的雅莉竟然道了歉,为自己当天的失去风度、失去理智、口无遮拦道歉。
她说:「是我逼婷筠在我的朋友面前承认她是温家的小女佣,她怕我重演邱
显达变心后自杀的闹剧,所以一直容忍著我,想来,我对不起她的地方远比她欠
我的来得多。」
原来,所有的谎言,都起源于温婷筠对温雅莉的歉疚,可是她竟然什么都不
肯说,只是默默承受所有的委屈与责难。挂上电话之后,顾森的心痛得都麻了。
如今,重新面对三个月未见的小精灵,他以为她总该对他坦白,如果她真的
在乎他,毕竟雅莉都结婚了。可是她仍然什么都不说,好像把委屈和痛苦都消化
得干干净净,连同他一起排出体外了。
他听见她客客气气疏疏远远的说:「对不起,你一定还没吃晚餐,你去吃饭
吧,我已经好多了。」
颇森动也不动,他看著温婷筠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心中的怒气又深又沉。
「医生说你怀孕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瞒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对他开口。温婷筠闭上眼睛,点点头。
「你该不会告诉我,你不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谁吧?」顾森忍不住要伤害她。
温婷筠沉默不语,想起雅莉说过顾森是不会结婚的,除非有了孩子……如果
她用孩子绑住他,他恐怕会恨她一辈子的。
见她不说话,顾森简直要气疯了,他扯扯领带又抓抓头发,来来回回踱著步
子,最后悲哀的站定在温婷筠面前,他用最后一丝力量残忍的说:「是我的吧?
就算你后来又找上其他的男人,可是孩子已经三个多月了,算算日子,应该是我
们在除夕夜!」
「顾森,求求你别说了,我不会拿孩子来绑住你的,我知道你是不会结婚的。」
「你该死!你知道个鬼……」顾森跳著脚,这个可恶的女人,竟然连怀孕这
种大事都瞒著他,她不知道他想娶她想得都快发疯了,她不知道他费了多大的自
制力才能不让自己冲到她面前哀求她,哀求她给他爱的权利,她不知道他每天靠
著对她的记忆在支撑著自己,支撑自己上班、下班,支撑自己吃饭、洗澡,支撑
自己捱到有她的梦里。他努力的撑著、撑著、撑著,撑到心力交瘁,直到雅莉来
了电话,传来结婚的喜讯,他祝福雅莉,可是比祝福雅莉更深的渴望,是他终于
可以堂堂正正的见到温婷筠。
他早早来到喜宴会场,却没有入座,只是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偷偷的看著
她,看著她除了白衬衫、牛仔裤之外的装扮,一件淡蜜色的雪纺纱及膝洋装,衬
出她白皙无瑕的肌肤,她露出甜甜蜜蜜的笑脸,热情招呼著每一位贵客,只要哪
个男人多看了她几眼,或是逗留在她身边久了一点,他就要捏住自己的拳头,免
得它们失控的往那些男人脸上飞去。
他如此认真的紧盯著她,直到他看见她的额边渗出汗珠,看见她不稳的步履,
于是他赶忙从暗处现身,排开人群,在她的身子还没倒地之前,就牢牢稳稳的接
住她。
他焦急的把她送到医院挂了急诊,做了各种检查之后,医生责怪他:「怎么
可以让怀孕的太太过度劳累?」
医生的话,像一记闷雷当头劈中他的脑门。他的小精灵怀了他的孩子,三个
多月了?天,她有了他的孩子!他狂喜得握住医生的手,喃喃的保证:「对不起,
医生,是我不好,我会好好照顾她,不会让她再劳累过度了。」
他守在病房里,一刻也不敢眨眼,一步也不敢离开,然后她醒来,却一点儿
也不高兴看到他,还赶他出去吃饭,想把怀孕的真相瞒住他,等到瞒不住了,又
说她不会拿孩子来绑住他。顾森真的伤透了心,他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对待她。
「你想要怎么做?打掉孩子,还是找一个冤大头当爸爸,让他一辈子替另一
个男人养孩子?」顾森气得口不择言。
「我会有办法的,你不用伤脑筋。」温婷筠倔强的说,她看出顾森的不耐烦,
看出顾森的气恼,她不会绊住他的。
「温婷筠,告诉你,我一点兄也没有伤脑筋。」顾森玲玲的说:「因为我知
道,除了把我孩子的妈娶进门之外,我已经没有第二条路。」
顾森对温婷筠在雅莉婚宴上昏倒这件事心有余悸,所以他情愿省去过多的繁
文褥节,只求一个简简单单、平平安安的婚礼。顾森的父母都是开明人,虽然他
们也很希望为唯一的儿子办一个隆重风光的婚礼,但是看见儿子那副提心吊胆、
小心翼翼的模样,两位老人家立刻接受一切从简的建议。
顾妈妈在郊区租下一楝城堡似的别墅,订了大批的鲜花美食,还有浪漫的乐
团演奏,就这样,温婷筠被迫辞去了报社的工作,搭上六月新娘的最后一班列车,
成为温家的第二位六月新娘。
遗憾的是,雅莉和詹士元已经远赴欧洲度蜜月,不能参加她的婚礼。她和雅
莉冷战了一辈子,好不容易和好了,却互相在对方人生中最重要的场合缺席,真
是吊诡。
吴思汉带著好风度来祝福,他如梦初醒的说:「现在我不得不相信,那场除
夕夜紧张大餐,除了紧张之外,再也没有别的。」
不,还有别的,他们曾是伙伴,也是朋友。温婷筠用力握了握吴思汉的手。
张妈则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二小姐总算得到了幸福,我也可以安心
回乡下去了。」
张妈终于可以安心享福,这是温婷筠最感到安慰的一点,张妈大概是这个世
界上,为她牺牲奉献最多的亲人。温婷筠只能将满心的感激,化成结结实实的大
拥抱。
还有爸爸和大妈都来了,虽然大妈仍然不肯跟她多说一句话,但是却少了几
分平常趾高气昂的气焰,对此温婷筠已经很感恩,知道这是大妈所能展现的最大
善意,毕竟她的妈妈分走了大妈半生的幸福。
而且,爸爸也选择在今天告诉她一个埋在心底多年的大秘密,原来那年妈妈
病危,爸爸却没有守在她身边,是有原因的。
「你妈妈不许我去看她,她说要我记得她最美好的样子,不肯破坏她在我心
目中最后的形象。她不知道,在我心中,她永远是最美的,是无人可以取代的,
我们……是相见恨晚。」
温婷筠终于明白,爸爸对妈妈的痴,让他守住痛苦的承诺,而妈妈为了不让
爸爸看见她衰败的模样,所以做出这样的请求,可是她知道妈妈是不快乐的,否
则就不会总是悲悲切切的念著温庭筠的词:「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
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
声,空阶滴到明。」
父亲的告白,释放了温婷筠心中最后一点怨怼,她看著爸爸花白的两鬓,眼
泪就这样流下来。妈妈,何其骄傲,所以失去了爸爸最后温暖的怀抱,只能在象
征爱情的玫瑰花海中,含恨的离去。
转过身,温婷筠环顾结婚会场,一样布满各色玫瑰,红的、粉的、白的、紫
的,她看著看著,只觉得触目惊心。也许,自己的体内也流著和母亲一样骄傲的
血液,让她们在面对爱情的时候,总是有所保留,不肯全力以赴,她们害怕在爱
人眼中看见自己的不完美。
抬起泪蒙蒙的眼,温婷筠看见顾森正一步一步往自己走来,他穿著剪栽合身
的西装,头发乌黑浓密,看起来神辨奕奕,当他走到她面前的时候,一滴眼泪正
好从她的眼里溢出。
「嫁给我,真的这样令你难以忍受?」顾森看清她的泪,新郎倌的喜悦转眼
被阴阴沉沉的黑云罩住。
温婷筠赶忙拭去眼角的泪,她知道顾森误会了她的泪水,「对不起。」她想
告诉他,她爱他,她很高兴能够嫁给他,即使他只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那都
无所谓。她还想告诉他,眼泪,不是因为勉强,而是因为对玫瑰伤感的记忆,可
是除了道歉之外,她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她的心被禁闭得太久,她没办法主动,
她说不出自己的软弱,正如无法表达满腔的爱。
顾森的心颤抖起来·他不懂她话里的意思是:对不起,我真的是勉强嫁给你;
抑或是:对不起,我其实一点儿也不勉强。是前者还是后者呢?顾森不能确定,
但是他失去了求证的勇气,他多么害怕她又不顾一切的逃走,把他一个人丢下。
婚礼结束后,黑头礼车开到顾森的家,温婷筠裉惊讶,她知道顾家是台湾数
一数二的有钱人,可是眼前的这楝小洋房……
「很失望吗?」顾森对温婷筠的反应挑挑眉。一般人会把不以为然或不可置
信的表情藏起来,可是温婷筠的表情却是再真实不过了。
「不是失望。」温婷筠侧著头说:「我只是以为,台湾的有钱人都像暴发户
一样,非得把自己的家弄得金碧辉煌,足以与宫殿比美,才算有面子,就像……」
温婷筠把话咽进肚子里,她无意批评爸爸,尽管她觉得那所阳明山的豪宅足以和
皇宫争锋了。
新婚夜,两人是在长长的沉默中度过,他们背对著背,听见对方如鼓声的心
跳,却没有人有勇气开口说一句话。
第二天一早,顾森拎了公事包,照常上班去了。他在办公室魂不守舍一整天,
下了班又迫不及待奔回家,一回家,母亲就担忧的告诉他,媳妇儿待在房里一整
天,什么束西都不肯吃。
冲上二楼的新房,顾森站在门口对著新贴的双喜字发了好久的呆,才鼓起勇
气敲敲房门,他一直没有等到回应,于是推开门,发现温婷筠昏昏沉沉的蜷在床
上,他疯了似的拉起她,暴躁的吼著:「你敢虐待我的孩子,你想饿死他吗?」
温婷筠摇摇头,吸吸鼻子小声的说:「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顾森盯著温婷筠的脸,她的脸上没有一点将为人母的喜
悦,反而有种沉沉的暮气。
他一个气恼,冲下楼来,跑进厨房,装了一大堆母亲刚做好的饭菜,然后冲
回房里,放在桌上。
接著他轻手轻脚的把温婷筠抱到椅子上,却粗声粗气的命令:「把这些全部
吃光,我不会让你饿死我的孩子。」
眼前的托盘里,摆著好大一碗白饭,此外,还有一片新鲜的鲑鱼,一碟青椒
牛肉,一只鸡腿,一碟青花菜,还有好大一碗鸡汤,就算是个大男人,恐怕也吃
不下去。
温婷筠静静捧起饭碗,在顾森如监视犯人的眼神中,一口一口卖力的吃著,
尽管胃里胀得难受,她还是勉强自己吃著,终于她把托盘里的食物吃个精光。然
后,一阵翻天覆地的呕吐感向她袭来,她忍不住冲进浴室,把所有的束西吐个精
光,她吐得浑身无力,吐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真的吃不下。」她可怜兮兮的对著跟进溶室
里的顾森解释。
「别说这种话,我才该死,我不该勉强你……」顾森痛苦得想杀了自己,他
疼惜的靠近她,轻轻抱著她,一改先前强硬的口气,温柔而歉然的说:「可是,
你不能不吃东西,爸爸妈妈和我都会担心的,你不用客气,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想吃什么告诉我,我请妈妈给你做,或是替你去买。」
温婷筠倚在顾森胸前轻轻啜泣著。顾森顾森,你是不是还有一点点爱我呢,
否则为什么要如此温柔?
她把脸贴在他的胸膛,轻轻的说:「对不起,我不会再让宾宝挨饿了。」
顾森捧起温婷筠的脸蛋,她的柔顺让人心疼,他深探的说:「答应我,别再
动不动就说对不起,那让我觉得自己像个恶棍。」
点点头,温婷筠的眼泪不由自主又滚了下来,滴在顾森的手上。
抬起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痕,顾森又接著说:「还有,别把自己关在房问里,
你是这个家里的一分子,不是来这里坐牢的。」
「顾森……」温婷筠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哽咽的说:「我不知道怎样跟家
人相处,我已经习惯一个人了,我怕他们不喜欢我。」
快乐是一个人的,痛苦也是一个人的,即使是亲如张妈,也无法打开她心里
那一扇早已关闭的窗。
「你不用勉强,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了,我的爸爸妈妈就是你的爸爸妈妈,对
自己的爸爸妈妈,不用太拘馑,你会发现,他们都是根好相处的人。」顾森搂搂
她。
她的爸爸妈妈……那是她渴望好久的,顾森知道她的渴望,所以才这么说的
吗?温婷筠的心怦怦跳起来,顾森竟是比她自己还要了解她了。
接下来几天,温婷筠总是早早起床,刚开始她只敢害羞的站在厨房门口,对
著顾妈妈忙碌的身影道声早安,顾妈妈回过头,眉开眼笑的问:「婷筠啊,要不
要进来帮帮妈妈?」
听见妈妈两个字,温婷筠心头一阵激荡,她轻轻走进厨房,帮忙烤起吐司,
顾妈妈则忙著煎蛋和火腿,切著黄瓜和番茄,气氛是和谐融洽的。
顾森走进餐厅,偎在温婷筠身边,抓起一片烤吐司放在嘴里嚼著,对著她红
扑扑的脸颊笑著。她看起来不再苍白,洋溢著一种健康的活力,不过还是瘦……
这是最让顾森担心的事,她那纤细的身体,有能力孕育新生命吗?想到这里,顾
森又忍不住忧虑起来。
「顾森,大清早的皱什么眉头?」顾妈妈转过身来,看见儿子脸上的表情,
不解的问。
「没什么。」顾森甩开忧虑,对著母亲嘻皮笑脸的说:「只是想我顾森何德
何能,能吃到全世界最美丽的两位女人亲手做的早餐。」
「你少给我耍嘴皮子。」顾妈妈对儿子的甜言蜜语早就免疫了,她看了看温
婷筠小巧美丽的脸,满意的说:「不过,我这个媳妇儿还真是个标致的小美人,
难怪连我这个成天嚷著不结婚的儿子都给套牢了。」
温婷筠瑟缩了一下,苹果般的脸蛋又化为苍白。她记起顾森是为了孩子才勉
强娶她的事实,顾妈妈会因此而看轻她吗?在顾妈妈心中她会不会是个随随便便
的女孩子?
「婷筠,你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顾妈妈没有忽略她的苍白。
「投有,我只是饿了……」温婷筠低著头,担心湿湿的跟眶被别人发现。她
伸手取了一块面包,毫无食欲的默默啃著,然后努力喝下顾森递过来的鲜奶,却
不肯抬眼看他。
「妈,我走了。」顾森拎起公事包,盯著温婷筠垂下的黑颅,向母亲道再见。
他推开椅子站起来,等了一会儿,温婷筠仍然不肯把头抬起来,顾森閟闷的
步出厨房,可是走了几步,却又不甘心的转回身,走到温婷筠身边,弯下腰,拨
开她颊边的长发,在她白嫩嫩的脸颊上印下一记响吻。
在她惊讶的神色中,他笑咪咪的说一声:「老婆,我上班去了。」
顾森离开不久,顾爸爸才优闲的步入餐厅,顾妈妈告诉温婷筠,她这个老伴
每天早上都要在院子里磨蹭一番,才肯穿上西装到公司里上班。
顾爸爸一进餐厅,就看见温婷筠脸上不自然的红晕,于是他紧张兮兮的问:
「小云儿啊,你是不是发烧了?你现在的状况非同小可,如果不舒服千万不能随
便吃药,得赶紧看医生才是。」
早在知道媳妇的名字之后,顾爸爸就决定叫她「小云儿」,现在他果然这样
做了。
顾妈妈把牛奶和面包放在顾爸爸面前,打趣的说:「你这个老胡涂,没事别
瞎说,我们媳妇儿不是不舒服,都是我们那个宝贝儿子害的。」
好了,这下子温婷筠的脸孔烧得更红了,她轻轻喊了一声:「爸、妈……」
于是顾爸爸和顾妈妈更是眉开眼笑起来,顾爸爸并以一副过来人的口气说:
「原来我们的小云儿,还是一朵害羞的小红云啊。」
早餐在两老的逗闹声与温婷筠羞怯的红脸中画下句点,顾爸爸终于也提著公
事包上班去了,温婷筠帮著顾妈妈清理餐桌,但是顾妈妈却不肯让她洗碗,坚持
怀孕的人要多休息。
看著顾妈妈俐俐落落的清洗碗盘,温婷筠突然开口问道:「妈,你和爸爸会
不会觉得我是个随便的女孩,我和顾森还没有结婚就……」就做了那件事。这句
话她说不出口。
「傻孩子,我和你爸爸不是老古板。尤其你爸爸,在商场上待久了,看人看
得可准了,如果他觉得你不好,是连话都不会跟你说一句的。可是,那个老顽固
还给你取了绰号,他们父子俩都有个通病,喜欢帮他们喜欢的女人取绰号,不过,
你可是这个家里唯一拥有两个绰号的女人喔。」
两个?温婷筠被搞迷糊了,顾妈妈指的是「小云儿」和「小红云」吗?
一一将碗盘归了位,取了干净的纸巾抹净了手,顾妈妈拉起温婷筠的手,慈
爱的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含笑的说:「你爸爸叫你小云儿,顾森喊你小精灵,
这样一来,你不是就有两个绰号了吗?」
突然之间,温婷筠被顾妈妈温暖的语气与和蔼的神态包围住,两道暖流从她
的眼底流出,她激动的抱住顾妈妈,把脸埋在顾妈妈的肩上,哽咽又不好意思的
说:「妈,你怎么知道?」她指的是顾森喊她小精灵的事。
顺顺媳妇儿的长发,顾妈妈了然的说:「那个孩子,成天失魂落魄,之前住
院的那一个月,几乎每个晚上都小精灵小精灵的叫,可把我给吓坏了。」
「妈,对不起,我差点害死他了。」温婷筠边哭边道歉。
「好媳妇儿,千万别再说这种话,顾森一直以为你是在怪他,所以不肯去看
他,他以为自己把你害死了,简直就要发疯了,我一再保证你很好,他才渐惭平
静下来,他要我去陪你,怕你一个人会害怕会寂寞,我告诉他你已经出院,他整
个人都傻了。」
「妈,我以为他不想见我,以为他想摆脱我,所以才把车开得那么快,为了
不要让他的病情恶化,我才远远的逃开。」
「老实说,我这个儿子长得一表人才,聪明又有男人味,前前后后也交过不
少女朋友,却老是只有三分钟热度。而且,我说句话你别介意,他做那件事的时
候,从来役有忘记戴保险套的,所以按照我这个老妈对他的了解,他根本是存心
让你怀孕的。」顾妈妈呵呵笑起来。
「妈……」温婷筠躲在顾妈妈颈问,不好意思的娇嗔起来。她在顾妈妈的身
上窝了好久,才离开顾妈妈的怀抱,看著顾妈妈风韵犹存的脸,她像个小女儿般
撒著娇:「妈,你都知道人家的绰号,人家也要知道你的。」
「我的呀……」顾妈妈掩著嘴笑了笑,然后小小声的说:「你爸爸私下都叫
我小辣椒。」
喔,温婷筠忍不住漾开笑脸,小辣椒,叫得真好,辛辣呛人又够味。
婆媳俩相视大笑,一棵小辣椒、一朵小红云,让顾家变得充满活力与热情。
这天晚上,顾家的餐桌上演出三缺一。爸爸、妈妈、还有温婷筠,面对著一
桌的菜,原本三人还说说笑笑,一边等顾森。可是左等右等,饭菜都要凉了,顾
森却没有回来,也没有电话,他的手机也收不到讯号,这是结婚两个月以来,顾
森第一次在晚餐桌上缺席。
「爸爸,顾森没有告诉您他上哪儿去了?」同样的话,温婷筠问了不下五次。
「呃……我们平常在公司很少见面的,他忙我也忙。」顾爸爸重复得都不好
意思了,他多么想给媳妇儿一个明确的答案,可是他真的不知道儿子上哪儿去了。
「小云儿,我看,别等他了,先吃吧。」顾妈妈早已跟著顾爸爸叫起媳妇小
云儿。
「再等等吧,今天都是顾森爱吃的菜……」温婷筠收回焦灼的视线,看见两
老忧心的脸,猛然想起爸爸吃了晚饭还要吃心脏病的药,于是她歉疚的改口:
「算了,我们先吃吧,反正他这么大的人,不会饿著的。」
三人默默的吃著饭,温婷筠怀孕之后胃口一直不好,什么都不想吃,顾森在
的时候会逼著她多吃一点,可是现在,她对著顾森的位子,一点食欲也提不起来,
勉强吞完一碗饭,她立刻躲回房间,不想让自己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影响到爸爸妈
妈。
像一抹幽灵似的飘进房中,温婷筠洗了一个热水澡,换上轻便的睡衣,窝在
窗边的沙发上,静静的看书、听音乐。十一点多,她才听见房门传来两声敲门声,
然后是顾森推门进来。
可是她不理他,也不肯看他,所有的担心焦躁都被巨大的愤怒给取代。
他们结婚才两个月,顾森就开始不安于室了,三更半夜才回来,连电话都没
有一通。
顾森僵在门口几秒钟,才关上门,走到温婷筠面前,看见她依然捧著一本书
读得津津有味,他简直要气疯了。他一把抢过她手中的书本丢在地下,蹲在她面
前愤怒的问:「是我真的有隐形的功力却不自知,还是你真的看不见我?」
温婷筠仍然不说话,只是低著头啃著自己的手背,专心的把自己白嫩嫩的手
背咬出一道又一道深深浅浅的红色齿痕。
忽然顾森按住她的小手,改把自己的大手揍到她的口中,他的声音紧紧的、
闷闷的,好像有万般不舍似的。「你的手太小了,咬我比较过瘾,而且我的皮厚,
比较耐疼。」说著,顾森更把手揍近她的樱桃小嘴,「要不要试试看?」
温婷筠看著他的大手,呆呆的、怔怔的、傻傻的、一动也不动的。迷迷蒙蒙
的泪雾开始在她眼底氾滥。
「试试看?」顾森把手凑得更近,黏在她的唇上。
「走开……」泪水从温婷筠洁白的小脸上滑下来,她哽咽的命令著。
「我不走。」顾森捧著她的小脸,深情的说:「我说过我的皮厚,你赶不走
我,我赖定你了。」
「你不用这样……」温婷筠逃避著顾森热情的眼眸,抽著气说:「你不要管
我,你爱上哪儿就上哪儿,我不会绑著你的。」
「你以为我上哪儿去了?」顾森把她搂进怀里,深深的问。
「我……」温婷筠把脸蛋贴在顾森温暖的胸前,犹疑的说:「我不知道。我
以为你出事了,你捺不住寂寞了,你去找那全台北市二分之一的女性人口了……
我不知道,可是我好害怕,顾森,我好害怕……」她抓紧他胸前的衬衫,狂乱的
说。
「告诉我,你在害怕什么?」顾森摸摸她的脸,心疼的问。
「我……」温婷筠欲言又止的,她的脑中乱糟糟,像一团搅乱的毛线球,理
不出头绪,她在顾森胸前摇摇头,拒绝再说话。
「乖,告诉我,我会改的,我会为你变得更好。」顾森梳拢著她的发。
「不用了,你已经够好了,」她在顾森怀中摇摇头,万念俱灰的说:「可是
我却愈来愈糟,我又胖又丑,而且又爱哭,我想,我一定让你很讨厌,所以你都
不肯碰我一下。」
「你以为我去找女人了?」顾森闷闷的问。
温婷筠吓得挣脱他的怀抱,心底浮现出大妈妒恨交加的嘴脸,她会不会也变
成那个样子呢?不不不,她不要,她不要变成那样。
「顾森,答应我,如果你厌倦了我,请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不会跟你为难的。」
「既然这样,我现在就要告诉你……」
天啊,原来是真的,他不要她了,他爱上别人了,他要跟她分手了。温婷筠
环住自己的身体,蜷在沙发的一角,静静的等他把她打进地狱里。可是她没有被
打进地狱,她感觉自己轻飘飘的,顾森用坚强的双臂,把她带到大床上,她感觉
到顾森正在解著她的睡衣。
「不要,我不是在求你爱我。」她用最后一丝自尊制止著他。
顾森把手从她的胸前撒回,静静躺在她身边,盯著她的侧颜,嘎哑的问:
「那么,我可不可以求你让我爱你呢?」
转过头,温婷筠看见顾森的神情,像一个认真告白的少年,像面对生命中最
初的挚爱,她扁扁嘴,不能置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顾森试探性的吻住她的唇,见她不再抵抗挣扎,于是轻轻解开她的衣扣,拉
下她的睡衣,他轻轻柔柔吻著她全身的肌肤,他没有进入她,却用最温存的手指
把她带进了欲望天堂。
「这样,你还怀疑我去找女人?你还怀疑我不想要你吗?」顾森抚著她汗湿
的脸颊,喘著气说:「你知道每天躺在你身边,却要克制自己别去碰你,是多么
大的折磨吗?」
「顾森,我太任性了。」温婷筠看见顾森拚命的深呼吸,努力平息著男性的
欲望,她流著泪说。
「别再流泪,你流泪,是因为我不够好,我会改的,我会让你再也役有流泪
的机会。」
「我不会再胡乱吃醋了,我知道这样你很难过的。」她红著脸看著他勃起的
裤裆,小声的说:「医生说其实可以的……」
听见她的邀请,顾森忍不住苦笑一声,「不行的,我会失控,一发不可收拾
的。」他滚离她身边,却又无法自己的瞄了她的裸体一眼,果然又痛苦的呻昤起
来,「拜托你,你不把衣服穿起来,我真的会被欲望逼死的。」
温婷筠红著脸,七手八脚的把睡衣穿回身上,然后像个循规蹈矩的小学生,
乖乖的坐在床上,把手背在身后。
顾森看见她这副纯洁又可爱的样子,他觉得身体更紧更疼了,不行,他不能
看见她了,否则他会不顾一切要了她。可恶,他在心里暗暗咒一声,他的孩子还
役出生,就先这样折磨起老子来了。
他恼怒的从床上爬起来,跑到浴室一遍一遍冲著冷水澡,冲走自己横流的欲
望。
走出浴室,顾森看见温婷筠已经乖乖柔柔的躺在被子里。
为了避免待会儿又要洗冷水澡,顾森也安分的躺进被窝,却不敢再靠近她。
顾森对著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突然问道:「你……有没有一点『看上我』
了?」
听出他甜蜜的话里有微微的酸意,温婷筠知道他心里仍然有许多难解的疑问,
于是她静静的解释:「我早就看上你了,只是那时候我不知道你就是你,所以才
会对雅莉说那种话。我承认自己对你说了很多谎,但是你相信所有的谎言都不能
欺骗我不去爱你吗?你相信你是我这辈子唯一主动『勾引』过的男人吗?你相信
即使你是为了孩子而结婚我也一样满心欢喜吗?你相信我是多么感激你把爸爸和
妈妈的爱都大方的分给我吗?」
「我相信。」顾森看见她愈来愈激动,于是赶忙用吻堵住她的小嘴。
即使所有的忍耐都将因这一吻而破功,但他情愿承受欲望的煎熬,也不能让
他的小精灵受到痛苦。
「我相信人会为了爱而说谎,也会因为爱而互相原谅。」顾森捧起她的脸,
深情的凝视她,「我不是为了孩子才娶你,是宝宾怕你不肯嫁给我,所以才赶来
帮爸爸的。我是个白痴,我不该嫉妒任何人,因为你是我一个人的,你生来是让
我爱的。」
「不……」温婷筠轻轻按住他的唇,「我是为与顾森相爱而生的。」
顾森看见她眼里闪著动人的光彩,那是把全副的爱和信任都无条件交托给另
外一个人的眼神,他激动但轻盈的搂住她,久久不能言语。
「还有……你愿不愿意原一酝一个失去自信的女人,她的心眼很小,小得只
容得下一个叫顾森的男人,所凵才会跟你无理取闹。」
「我不需要原谅你,我根本没有怪你,只要你答应,这辈子只喝我酿的醋。」
顾森抱著温婷筠又轻又瘦的身体,他的心被喜悦涨得满满的,他狂狂的吻住温婷
筠小小的嘴,他吻了好久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呼吸、自己的声音,在她耳边浓情
蜜意的说:「你不丑也不胖,你是我唯一想要的女人,唯一的,永远的,一辈子
的。」
「证明给我看。」温婷筠感觉到顾森的灼热抵在她的小腹间,她不想再让他
去冲澡了,她脱下自己的衣物,然后拉下他的内裤,握住弹跳出来的欲望。
「不要,小精灵,我说过我会伤了你的……」顾森喘著气,可是却提不起力
量逃开她的催情小手。
「顾森,你不会的,你不知道自己可以多温柔。」温婷筠黏著他,用她一身
的凝脂雪肤引诱著他。
于是柔情的顾森像柔情的水,流进温婷筠甜蜜的幽壑,滋润了她,饱满了她。
原来,为了爱,勇士也可以很变得柔情。
「你不问我今天上哪儿去了?」事后,顾森拉著她的手问。
温婷筠红著脸摇摇头,她已经出过丑丢过脸了,想起刚刚两人肉麻兮兮的对
话,还有自己大胆的行为,她连脚趾头都红起来了。
「那,我不在家,你有没有乖乖吃晚饭?」他搬出老师盘查学生作业的口吻。
「我……」温婷筠心虚的、不自然的说:「有啊。」
顾森板起脸孔,凶巴巴的说:「这又是你另一个最后的谎言吗?」
温婷筠红了脸,上一次她发誓最后一次说谎,是骗他她有男朋友了,她想起
那场大雨,那场缠绵,那个疯狂的除夕夜,以及更多的谎言、更深的误解。
突然之间,她发现自己真不是个好人,并且,她不能控制自己一辈子诚实。
不过那又何妨,顾森不是说了吗?他说:「人会为了爱而说谎,也会因为爱而互
相原谅。」反正,他会原谅她的。
「为了惩罚你又说谎,我要罚你陪我吃消夜。」顾森得意兮兮的说。
如果她不说谎,他不就失去惩罚她的乐趣了?思前想后,他竟然感谢起她小
小的不诚实。
「不要。」听见吃东西,温婷筠就要反胃。
「要。」顾森不由分说抱起她来,往楼下餐厅走去,扭开电灯。
原本心不甘情不愿的温婷筠突然眼前一亮,她看见一个好熟悉的面包篮,她
几乎可以闻到里头惯有的波萝面包香,她咽下一口唾液,用充满揭望的声音问:
「顾森,那是什么?」
「是张妈的面包篮啊。」他说。
喔,是张妈的面包篮,亲爱的张妈,在她结婚后就告老回乡的张妈。温婷筠
不可思议的问:「你到高雄去了?」
「嗯,趁著今天到高雄办事,顺便去找张妈的家,结果张妈的家还真难找,
拐得计程车司机都昏头转向的,好不容易找到张妈,她一听说二小姐不爱吃东西,
立刻挽起衣袖烤面包,她说:」二小姐再挑嘴,也不会嫌弃我亲手做的波萝面包。
『为了给你一个惊喜,所以没有事先给你电话。「说到这儿,顾森用脸颊磨蹭温
婷筠的小鼻子,打趣说:」原来你在跟大波萝吃醋啊。「
「顾森……」温婷筠又要掉泪了。
「你别再哭了,你再哭,就是觉得我不够好。」顾森威胁的说,他心里急死
了,他的小精灵都怀孕了还这样哭,会把身体哭坏的。
「我答应你不会再哭。」温婷筠吸吸鼻子,眼底的泪还役流下就风干了。她
从顾森怀中溜出来,迫不及待打开面包篮,大口吞著大波萝,她的脸上升起朝阳
似的光彩,闪闪亮亮的说:「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大波萝,里面包满张妈和顾森
的爱。」
「慢慢吃,别噎著了。」顾森泡了一杯温牛奶,递给她。
他笑著看她吞下一个大面包,喝光一大杯牛奶,才把手伸向她。
「可爱的面包小精灵,我可以请你跳一只舞吗?」
温婷筠轻轻滑进顾森怀里,随著他圆滑的节奏缓缓起舞,一滴幸福的眼泪从
她的眼角滑下,滴进顾森的胸膛。
前一分钟她才答应过顾森不再流泪的,一转眼,那个誓言又变成现在为止的
「最后一个谎言」,但是温婷筠并不害怕,从顾森刚刚的震动里,她知道他感觉
到她的泪,可是,他只是继续静静拥著她,什么也不说。
他会原谅她的,他会原谅她每一个「最后的谎言」,因为那是她爱他的方式。
顾森感觉到她慢慢止住了泪,于是又问了一个傻呼呼的问题:「告诉我,
『小精灵』和『小云儿』,你比较喜欢挪一个称呼?」他颇有和自己的老爸争风
吃醋的味道。
「当然是『小精灵』喽!」温婷筠咯咯笑著,这是不是谎言,已经无所谓。
夜已静,风已冷,两个人的爱情三人舞,伴随著温婷筠永远的「最后的谎言」,
不停的旋转,不停的旋转,转出一辈子的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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